所以军队之中常出强大修行者,不只是经历的战斗更多,还因为会比别人担负更多的生死。
在身后数万生命维系在他手中的大莽人的脚步声中,他对修行者的道,也有了更深的理解。
时谦走在他的身旁,看着他渐渐松开,最终豁然的眉头,时谦又忍不住低声问道:“既然顾云静掌控的这边军方,真的原意给我们一条活路,将那处要塞的人都调空,留给了我们,那我们为什么还要离开?”
“人以礼待之,我需以礼还之。这是中州城里私塾教导很幼小的学生时,便会说的话。”湛台浅唐解释道:“顾云静给我们留了一条活路,我们不能不给他活路。他是云秦的将领,做这样的事情,他不光明正大摆明了做,别人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若是堂而皇之,毫无忌惮的做,便会给他招来祸事,让他也无法交待。所以我们岂可占据客地……顾云静会把那里当成一扇门,我们走过,他的军队,会帮我们扼守住那里,阻挡住闻人苍月的军队。”
时谦点了点头,“那你有什么打算?现在我们朝着千霞山而行,遭遇闻人苍月军队的可能依旧很大,且更难找得到补给。”
“我只是在等一个人。”湛台浅唐看着他,道:“她到了,才有可能让我们这些人活下来。”
……
“有一支来自龙蛇方面的军队,正试图进入南陵行省南部,那支军队不属于云秦军方,要不要让它过?”
坠星陵的一个长满桂花树的清净院落里,顾云静温和的看着坐在对面软垫上的林夕,问道。
林夕点了点头,“让它过。”
无论是顾云静还是林夕,都没有谈及这支军队的归属和来历,但两人只是这样的两句对话,便都再也不提及这支军队,而是转而谈论其它。
“夜莺死了,贺白荷也死了。”顾云静看着林夕的说道。
他没有用任何的词语修饰,只是平静的陈述着事实,生死之事,他已经经历得太多,所以根本不需要用任何掩饰。
林夕微垂下头颅,沉默。
“唐初晴和钟城重创,周首辅也已不能再出手……自江烟织死去开始,我们云秦的圣师们,已经死得太多,已经没有剩下多少个。”顾云静叹息了一声,脸色却慢慢肃然了起来,“多事之秋……云秦真正的危机,真正的多事,恐怕由这个秋起始。”
“我接到消息,中州城会出问题。”微微一顿之后,顾云静看着林夕,接着说道:“文玄枢将要动手……云秦的圣师死得太多,且活着的,许多也在南陵行省之中,从这里到中州的军队,不可能赶得回去。这是中州城里圣师最少的时候。这是他的机会,也是他唯一的,最好的机会。”
林夕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抬起了头来,他看着顾云静,平静且有礼道:“文玄枢会反,这是我在碧落陵遭遇神象军时就已经知道的事情,迟早而已。这种时候他动手,我也不奇怪,奇怪的只是皇帝为什么会给他这么多时间。前辈您特意和我单独面谈这件事情……我想知道前辈的意思。”
顾云静无奈般微微一笑,看着他,认真道:“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态度,你会帮哪一边,或者说你会先对付哪个对手。”
“您是担心我先设法对付皇帝?”林夕想了想,看着顾云静摇了摇头,“虽然皇帝已是青鸾学院最大的敌人之一,但经历了这里的战事之后,我对乘着这战事而图谋云秦的文玄枢更无什么好感。如果我能选择的话,我不会利用文玄枢的一些力量,一起对付皇帝。我会选择看着。”
微微一顿之后,林夕看着顾云静接着说道:“毕竟皇帝还是长孙无疆的父亲……毕竟我不想和您成为敌人。我还有我的很多事情要做,而且这些事情对于我而言,比争权夺利这种事情更有意义。”
“我从你的身上看到了容忍和退让,看到了真正的青鸾学院。”顾云静微微躬身,对着林夕行礼,他微笑着,心中却是在叹息。因为他知道任何的容忍都有限度,他知道青鸾学院等到要收回失去的东西时,必定会让敌人付出更多的代价。他也知道,容忍和退让根本无法消除有些人的野心和欲望。
对于这个蹒跚而行的帝国,他对自己已经没有太多的信心。
自己已经和很多人一样老了……这个帝国,将来便只能靠这些年轻人了。
第六百五十八章 秋祭告天
秋,是一个丰收的季节。
对于这个拥有修行者而发展出强大武力,但生产力和林夕所认知的冷兵器时代的社会没有差别的人世间而言,这样的季节,便有着更大的意义。
这一年秋里的丰收,对于一些相对穷苦的云秦百姓而言,便意味着来年可以吃饱肚子,桌子上可以多些肉食,过年时期屋檐下可以多挂些腊肉咸鱼。
对于一个庞大的帝国而言,秋里的丰收,便是支持整个帝国运转的血液。
连续几年的风调雨顺,能够让国库丰裕。
连续几年的天灾丛生,便能让国库空虚。 在过往的三年里,从龙蛇边关穴蛮之乱,到碧落陵之乱,再到南伐失利……这一连的大战,已经让这个帝国步履蹒跚,牺牲军人的抚恤,大量的征兵、蓄粮,青壮年劳力的减少,已经让云秦的米粮价格上涨了不少。
这种时候的风调雨顺,对于一个帝国而言便更为重要。
每年入秋时,云秦帝国便会举行盛大的祭天仪式,乞求的便是风调雨顺。
云秦秋祭的地点,是在中州城南门外祭天台。
祭天台共有三层,台上不建房屋,对空而祭,称为“露祭”。唯有距离祭天台三里处,有一座行宫名为斋宫,因为祭天时辰为日出前七刻,所以在前一日,皇帝便就寝在这斋宫之中,斋戒沐浴淋香,时辰一到,便亲持大典。
因为这年的风调雨顺对于整个云秦帝国而言显得分外重要,所以这年的秋祭也分外隆重,在前些时日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就连中州城至这祭天台所经的各条街道,都进行了一次全面的大修葺,面貌一新。
已经接近大典开始的时辰,天空还是一片暮沉,一根根长杆挑起的天灯将斋宫至祭天台的道路照耀得气势恢宏。
祭天台上用天青缎子搭成的神幄已经全部就位,最上层设主位,皇天神位,第二层东西两侧设从位——日月星辰和云雨风雷牌位。神位前摆列着玉、帛以及整牛、整羊、整豕和酒、果、菜肴等大量供品。单是盛放祭品的器皿和所用的各种礼器,就多达七百余件。最下层陈设编磬、编钟、鎛钟等十六种,六十多件乐器,排列整齐,肃穆壮观。
三层祭天台下,此时文武百官也已就位,礼司常卿已经进入斋宫迎请皇帝,按理,此时皇帝早就应该出现在斋宫的门口。
然而直到此时,皇帝却还迟迟未露面。
一些准备礼器燃火和奏乐的官员,手里的东西已经握了许久,然而神经紧绷着握得手酸,也不见皇帝露面,脸上全部都是惊异不定的神色。
……
身穿华贵祭天服饰的礼司常卿和一众相迎官员已经在斋宫中皇帝寝室外站了许久。
看到时辰将至,皇帝再不出现,将恐延误吉时,礼司常卿便再也按捺不住,冒着触怒龙威遭谪贬的危险,一拜及地,对着寝宫内里大声道:“圣上,良时已至,臣等恭迎圣上主持秋祭大典!”
这名礼司常卿热血已经涌到头上,声音已经极大,甚至斋宫外的云秦官员都隐约可以听见。
然而连呼三遍,寝宫内里依旧没有任何的回应。
一时间,这名礼司常卿身体僵住,他想要冲进寝宫内去查看,然而三呼圣上,最多只是谪贬之罪,若是冲撞龙榻,这却是杀头之罪,且圣上是修行者,若是在修行的紧要关隘被骤然打断,恐将引起更严重的后果。
斋宫里的气氛一时僵住。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许多官员的脸色慢慢变白,礼司常卿终于按捺不住,喝令两名宫女打开寝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