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那样也无所谓,一族做出了决断。在那个时刻到来之前,绝对要设法征服这种魔术。可以采用的手段还有很多。就算自己无法做到,也还可以延续到子子孙孙,将来总有一天——
其中大概也存在着对边境之地的咒术的偏见和蔑视吧。他们的术式非常原始和粗野,跟他们的审美观实在相差太远了。
但是另一方面,术式却单纯和强固到了可以用美丽来形容的程度。自己是多么的肤浅啊。他们的一族开始继承知识,针对诅咒提出警告,同时命令子孙务必尽可能迅速地做出对应。
繁荣的时间就像梦境一般美好。论文得到了承认,时钟塔以毫不掩饰惊讶的态度接纳了狮子劫。虽然不知道是怎样做到的,但真的很好,欢迎你们——
然后,坠落也同样是转眼间的事情。
那并不是沿着坡道向下翻滚,而是相当于从悬崖上被推下去般的感觉。凄惨的下场?没有那回事。这是早就有所觉悟的状况——只是,这对子孙来说简直就像飞来横祸一样。
狮子劫界离,就是终焉的开端。在至今为止的狮子劫一族中拥有最优秀的天赋,超越了父亲,是到达魔术更深奥秘的一族的骄傲。
刚到达可以生育的年龄,他就立刻被迫娶妻了。从来没有忘记过诅咒的一族,总是要以最快的速度确认是否能正常生下孩子。
然后,一族终于理解到“已经开始”的事实。
“不行啊。界离并没有生育孩子的力量。既然身体没有异常,那么这毫无疑问是诅咒的结果。怎么会这样,终于要开始了吗——”
首先他们运用了各种各样的方法来进行是否能生孩子的尝试。使用各种各样的药物,举行仪式,动用所有可以利用的人脉关系,投入巨额资金让擅长治疗术的魔术师们帮忙诊查。
最后,所有的尝试都只得到了惨淡无比的结果。孩子是可以生的,虽然只是一瞬间,但孩子确实是生下来了。但是不管重复多少遍,也还是很快就死去了。孩子不断地诞生,死去,消失。
他和妻子很快就决定离婚了。她以冷淡的眼神宣言道:
“你呀,真是一个了不起的魔术师呢。因为你就连自己的孩子也可以拿来随意玩弄。”
她说的确实没错,界离心想。每个孩子都在出生的瞬间死去——责任都在于自己。不管怎么做也还是一个接一个地死去——就等于是自己杀死了他们。
但是妻子的一族到了这时候也终于意识到狮子劫一族正面临衰落,所以很快就决定退出了。
界离和她的妻子,从魔术角度来说是一对最佳的组合。所以,一族总是拘泥于必须是由他们两人生下的孩子。但是事已至此。他们也只能决定收养别人的孩子了。
狮子劫一族也已经没有退路了。总而言之,无论如何也必须让狮子劫界离以某种方式将魔术刻印继承到别的孩子身上。就算不是亲生子而是养子也无所谓了。
即使到了这样的状况,他们也还不算是真正理解了“诅咒”的真面目。他们所订立的契约,应该是“在狮子劫界离诞生的瞬间放弃魔术”。
生下魔术师的孩子这件事本身就是不可能做到的。
在没有察觉到这一点的情况下,他们又费尽心思发掘出了一名适应性较高的远房亲戚的少女。在第一次安排见面的时候,界离知道她对自己心存恐惧的事实,也感到万分的沮丧。 为了进一步提高跟少女之间的适应性,界离就跟她在一起生活了。
“这样的话,我就能成为像哥哥大人一样的魔术师了呢。我真的很高兴——”
她微笑着这么说道。那是一个身体虚弱、聪明乖巧的少女。每次下雨或者下雪的时候,她的身体状况都会恶化。在听说只要移植了刻印就可以让身体变得健康起来的时候,少女也很开心地笑了起来。但是,在移植之前还是要维持着不健康的状态。因为没有办法,界离就给卧床不起的她读书解闷了。
“成为魔术师之后,你就不会再给我读书,这真的很遗憾呢——”
她一边说一边丧气地低下了头。界离就小声跟她说,“只要恢复健康,不管要读什么书都可以自己读了”。看到她鼓起脸说“我不是说这个”的样子,界离才终于意识到她其实是希望自己读给她听。
真拿你没办法,那么我就一直读到你觉得厌倦为止吧——听到界离这么说,少女才终于恢复了笑容。
无论是之前还是之后——
在界离的人生中,都没有经历过如此安稳的一段日子。
那样的生活,
也在某一天如同魔法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把已经变成紫色的身体送去火葬。遵循当地的风俗,更重要的是因为担心对土地造成污染,最后用火把尸体焚化了。没有任何眼泪,也不可能会有。
一直对“说不定会发生这种事情”的可能性视而不见的,毫无疑问就是狮子劫本人。
因为心里怀抱着“说不定能成功”的期待。因为父亲和一族的人们都说没有问题,所以就产生了“也许真的会没事”的希望。
这些理由全都只是在骗人。让谁为这件事负起责任什么的,根本就不可能。
因为狮子劫界离想成为她的父亲,就是他的这个梦想凄惨地压垮了少女。
那就是真相,根本没有其他的原因。无论是眼泪还是谢罪,都已经遥不可及了。
狮子劫界离默默地接受了诅咒的一切。他翻查书籍,就像快要发狂了似的拼命思考,到最后——他终于决定要接受这个终焉。
接下来的人生,都只不过是丢弃性命的行为。就算是死灵魔术师,现代的战场也还是过于危险了。
并不是魔术师,而是接近于魔术使——不,也可以说是完全等同吧。但是对他来说,这一切都已经无关重要了。就好像领悟到自己死期将至的男人在刻意浪费积蓄至今的资产一样。
也不知道该说是贼运好,还是一直抗拒主动选择死亡的缘故。
狮子劫界离还是勉强有一半存活了下来。至于那另外的一半,已经在少女死去的瞬间跟着一起死掉了。
每当在战场上流血、倒地的时候,他都会回忆起来。
“下次醒来的时候,就可以叫父亲大人——”
啊啊,自己犯下了“希望少女那样称呼自己”这个罪过。很痛苦,很难受,很辛苦,死了就轻松多了——然后,他就紧握着双手,吐出一口血沫站起身来。
随着岁月的流逝,柔软的外壳己经变得像钢铁般坚韧,执笔论文的手也被刻印上了无数的伤痕。
搜掠尸体,对尸体进行加工,编纂术式,赚取金钱,然后肆意浪费。
自己有罪。
正因为有罪,所以还要活着。至今还没有找到可以赎罪的方法。
至少也要体味一下跟死差不多的感觉。
然后到了现在,狮子劫界离遇到了圣杯。就像命中注定般遇到了圣杯。 让死者复活是不可能的事情——作为魔术师的知识如此告诉自己。
可能性几乎等于零——闯过无数战场的经验如此向自己宣告。
但是即使如此,说不定还会有什么新的发现。怀着半自暴自弃的心态,压抑着开始逐渐膨胀的希望——男人向圣杯伸出了手。
男人寻求圣杯的理由就只是这样而已。
这是极其平凡的、只要改变状况设定就可以在世间找到无数类似品的无趣故事。
但是,这份热情没有半分虚假。
那是非常微不足道的、就连本人恐怕也没有自觉的作为魔术师的尊严,同时也是好不容易才找到的赎罪手段。在本能的最深处,他已经明确地理解到了这一点。
那就是一一狮子劫界离要死的地方就在这里。
可现在,这最后的奢望也破碎了,他在真正意义上失去了一切。
男人并没有觉得沮丧,因为在梦破碎的时候,他和他的搭档一样,终于明白了自己真正的渴求。
他想要的,只是那个脸上浮现纤细而虚弱的微笑的少女,如果那孩子能活着对着自己露出笑脸,光是这样就很满足了。
自己就是因为想要回她才过着半死半生的日子。但是她的复活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是不可逆转的事实。
正因为这样自己才会如此的不舍,才会过着四处漂泊彷徨的人生。
这样也好,断绝了所有的希望,就这么背负起这一切,慢慢走向人生的终结。
不过,在此之前,还是有些事情可以做的。以那个令人操心的家伙御主的身份,为这个连愿望都不曾正确认知的笨蛋疯一次。
雪茄燃尽的时候,狮子劫做出了决定。
至少,不能让那个家伙和自己一样落到不可挽回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