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师,虽然和李师师差一个字。
但两者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前者是德望深厚的长者,后者不过是个薄有才名的风尘女子。
李邦彦这家伙看着不靠谱,没想到还记着李逵的好。这让李逵大为宽怀,这辈子就没做过几件好事,无心做了一次,却被人念着好,确实让李逵心头有了些许的温暖。
他笑道:“士美,听说你下场了,可否中了?”
李邦彦微微有点不自在,倒不是李逵问道了他的痛处,而是自己让李逵失望了。惭愧道:“回李师,小子才学不精,没等显达于京城,让李师失望了。”
“没中?”
李逵顿感诧异,李邦彦这家伙是李逵遇到脑子最好的几个人之一。甚至和苏轼有的一比,有过目不忘之能,同时诗词上也颇有天赋。文章也有独到之处,按道理不会不中啊!虽说贪玩成性,但孰轻孰重还是能分辨的人。
边上的太学生急忙给李邦彦解困道:“李师有所不知,这次大主考重策而轻论。士美善于论,而荒于策,这才没有被取中。”
“士美去年才升到了上舍,今年下场,未免有所仓促。假以时日,必然会进士及第。”另外一位太学生,显然是李邦彦的好友加迷弟,对李邦彦就自信多了。
不过,李邦彦的策论,确实有问题。
策,是皇帝或者执政问的具体政务问题,主要侧重面是解决实际问题。
比如说,户部财政不足,如何开源节流?
工部疏导大河工程不利,可有他法?
擅长策的,都是能解决实际问题的官员。如果是参加科举的士子,多半是官宦子弟。当然也有例外,比如说苏轼,考什么都不怕,甚至考官写的也不见得比他好。但是让他去处理政务,恐怕就要抓瞎了。而寻常的士子,擅长策的基本上都是官宦子弟,只有他们才有机会接触官场。甚至不少官员将儿子带着一起上任,在参加科举之前,就有很丰富的处理政务的能力。
而李邦彦这等工匠子弟,恐怕想要写好策真的很难。这玩意,空想想不出来。
科举这条路没有侥幸,像李邦彦这样没有根基,还被金主给忘了的倒霉蛋,就是想要参加会试之前找个大佬补课都没有机会。就像是当初范冲、李逵等人,参加会试之前补课的老师是黄庭坚和秦观等人,就连苏轼这等的文采,参加制科考试的时候,张方平也给他开小灶了。
可李邦彦只能在太学里厮混,连个问的人都没有。
当然,他也已经很满足了。
他不过是河东路普通匠人子弟,能够混进太学已经是烧高香了。
更不要提他准备下场的时候,李逵还不在京城,想要找个人帮忙也帮不上。
李邦彦可不是怨天尤人的人,反而,他乐观的让人有点不放心。就见他躬身对周围作揖道:“诸位兄弟,举业这种事情靠气运,这次小弟没考上,说明咱们兄弟的情分没有断。要不然,真要是有人做官了,岂不是将来天各一方,哪有如今比邻而居,游荡京城之乐?”
“是极,是极!”
“士美如此豁达,我等做小女儿态,确实让人不齿。”
“今日不醉不归!”
“对,不醉不归!”
……
忽然,李邦彦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似的,赶紧过来邀请李逵:“大人,前方馆子新来了个红凌姑娘。能跳绳上舞,我等准备前去捧场。大人,有暇不如……”
李逵眉头一蹙,心说,几年前遇到这家伙就是这副样子,怎么去了太学,一点都没变?
浪子终究是浪子,怎么可能改变? 李逵虽说对于绳子上跳舞也很心动,这算是杂技吧?但是他如今这么大的官,却和一帮太学生混迹在一起,虽说太学生之中大部分年纪都不比他小,但总归传出去不太好。果断拒绝了李邦彦的邀请。
和章授一起,在酒楼选了个雅间,李逵和章授坐定之后,突然有小厮前来敲门,打开之后躬身问:“两位大人,楼下有一太学生李邦彦求见,不知?”
“让他上来。”
李逵一开始还以为李邦彦这厮是兜里没钱了,可李逵还是小看了他。李邦彦并非是兜里没钱了,而是带了两个人来到了雅间:“大人。”
见面的那一刻,李邦彦顿时有点赫然,不敢看人。并且和来人站开了,仿佛想要对李逵表明心迹,咱跟他俩不熟。
反倒是站在他边上的一高一矮,两人气宇轩昂,一个年纪大些,但也不过是二十来岁的样子。另一个年纪很小,十四五的年纪。
“学生陈公辅拜见李待制。”
“学生李纲见过李待制。”
李逵放在木箸,抬头看向了陈公辅,心中暗叹:“好一副正人君子之相,面色红润,目光坚定,尤其是一张四方脸,更是给人种忠鲠直言的正派。”
再看李纲,也非等闲。这家伙年纪不大,但看上去也是个心志坚毅之辈。
说起来,李逵心头还是有点小惊喜的,他混迹投靠交友的都是些什么人?大部分都是名声很不好的……也别大部分了,全部都是名声很不好的家伙。假以时日,史书上混个奸佞的名声,基本上都没跑。就算是花荣这等耿直之人,可惜是个武夫,难堪重用。
这不是鄙视花荣,而是大宋就这样,读书人高人一等。
武夫,算了,这等杀胚死了都活该。
国子监祭酒总管天下太学,小学,武学等等诸学,可祭酒大老爷什么时候关注过武学?
“李师之前立言:无善无恶是心之体,有善有恶是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小子闻听,如黄钟大吕,振聋发聩,久久不能自已。多年疑惑顿解,李师当得我天下儒门之首,我等前来拜会,是有一事相求。”陈公辅躬身道,虽心中激荡,却还能做到举止有礼。
李逵对陈公辅越来越满意,这样的学生收一个,绝对不亏。
当即热情的邀请道:“还请落座说话。”
“小二,添两双碗筷。”
就连李邦彦都觉得李逵变了,他的这位东主,可不是好说话的主。尤其是被人打搅的时候,更是性格直白,从来不掩饰内心的想法。他看着李逵高兴的样子,心中不免惴惴,很想告诉李逵:您老会后悔的!
“李师,我等前来是邀请李师去太学与洛学之人论战,李师如今虽刚立言,正是扬名的好时候。洛学乃迂腐之学,我等虽不满其横行,但寡不敌众,如李师前来,必然还太学一个清净之地。”
李逵如同上茅房张嘴吃了个苍蝇,他去太学论战,找死呢?
你们安的什么心?
要是在延安府当通判,这等不开眼的小兔崽子按住就该打四十大板,充军修堡去。
李逵就一个人,能对付得了国子监数千张嘴?
没错,他是嗓门大,但也有极限。五十个人一起嘶喊就能将他败退,他吃饱了撑地和上千人论战?
万一败退,这脸就丢大发了。
“你呢?李纲,你父亲曾经是吕公幕僚,我当初在延安府也见过。听说已经回京了。你家可不允许你参加与人争论吧?”
“但是李师,理不争,岂不是怕了人?”
李纲人虽小,但也是个不服气的主。
李逵有点坐蜡了,他觉得刚才让小二添加碗筷,绝对是个错误。尤其是看着正派人,说话都不中听。什么叫理不争,就是怕了?李逵心说他要是争得过,早就去太学吊打洛学门徒了。万一,论战中,因为自己读书少,漏洞百出,岂不是把好不容易攒下的名声都给丢了? 因小失大,得不偿失。
“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