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赵爽掀开奶奶的被子查看奶奶,一股恶臭扑面而来,我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姑姑!姑姑!”她大声地喊着。
“怎么了?”刚才在院子里摘菜的妇女中最年长的那个本来就跟着我们过来了,听见赵爽喊人,走进了车库。
“我奶奶又拉屎了!都干在屁股上了……”赵爽说道。
“哦,小盆在床底下,你替她收拾吧,我这里还得摘菜呢,晚上家里要来客。”赵爽的姑姑说道,她捂着鼻子向后退了退,一脸的嫌恶,看见我惊讶地看着她,她笑了笑,“我妈大小便失禁,在屋里不好整。”她好像在说什么理所当然的事一样。
“有没有去医院看看?”我说道。
“她就是老病,不用去医院。”赵爽的姑姑道,“你是打电话问地址的那个人吧?你是保洁公司的?赵主任咋死的啊?我们刚听着信儿……江南呢?”她好奇地问道。
“我们不是保洁公司的,是赵主任请来看病的。”我说道。
“看病……”赵爽的姑姑琢磨了一下……露出了些许慌乱,“看啥病啊……”
“外病。”我看着赵爽熟练地从床底下拿出破旧的塑料盆小跑着去端水,拿一个看不出颜色的“戒子”帮奶奶擦拭身体,“这孩子真懂事儿。”
“她生下来就是她奶奶哄的,也该尽尽孝了。”赵爽的姑姑不为所动地说道,好像眼前艰难地替瘫痪老人擦拭粪便的小姑娘不是她侄女,躺在床上的老人不是她母亲一样。“你说你是看外病的?走,到外面咱们仔细唠唠,屋里味儿大。”
赵爽擦干净了粪便,我看见老人的两侧屁股上深深的褥疮,老人不是瘫痪一两天了,赵瘸子死之前就躺下了才会有这么深的褥疮,当然了,这也是没人仔细护理经常擦洗翻身的原因,褥疮沾水本来应该痛入骨髓,老太太却连哼都没哼一声……想来已经是在熬时候了。 赵爽麻利熟练地给老人换上了新戒子,又拿药膏给老人涂抹,我眼窝子一热……也觉得没办法在这里呆了,跟着赵爽的姑姑出去了。
“是赵爽在伺候她奶奶呢?这孩子可真好。”村妇里面穿红衣裳的少妇说道。
“她不伺候谁伺候啊,自从老太太躺炕上快一年了……我哥活着的时候我跟他说,反正他也在外面打工,我男人也不在家,不如我搬过来伺候妈……我哥不乐意啊……现在我哥也没了……”赵爽姑姑大大方方地说道,“反正就是熬时候,谁伺候都一样。”她坐到板凳上继续摘菜。
“你这话说的……”红衣少妇显然想要说几句公道话,“咋地那也是你亲妈,你可真忍心。”
“哼!我亲妈!你年轻,没看见她当初对我的狠劲儿!我还没板凳高呢就天天早晨起来给全家做饭,给全家洗衣裳,人家孩子都念书,我妈连买铅笔的钱都舍不得出,非留我搁家干活,跟我白天班(一般大)的全屯子这么多人,有几个跟我似的是个睁眼瞎?出去打工只能刷碗,连端盘子都没人要。我虚岁刚十六她贪图彩礼钱把我打发出门子了,我的心早让她伤透了,我不管别人背后咋嚼我的舌根,我就不伺候她。”赵爽姑姑说着说着红了眼睛。
“唉呀,都是过去的事了,桂芬你提这些干嘛!你现在过得不也挺好的吗?男人能挣钱,儿子长得又高又壮,你在家里说了算吃了成的……小红,你也是的……我不让你说你非说!”村妇中穿白衣裳的说道,
“你们啊,来得都晚……真是啥也不知道啊。”赵桂芬抹了抹眼泪进屋拿了两个凳子出来让我跟黄书郎坐,还没来得及说话,车库里就传来什么东西打碎了的声音。
“赵爽!你把啥打碎了!”赵桂芬一边说一边过去看,“这孩子!毛手毛脚的……”她进了车库之后,穿红衣服的那个往地上啐了一口。
“小红,你别这样。”穿白衣服的拉了拉她。
“我就看不惯她那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死德性,赵瘸子就是个钱串子,只进不出,在城里这些年可没少赚钱,除了这房子肯定存了好几万,还有车祸赔偿……不给她给谁啊?赵爽一个小姑娘能吃多少喝多少?最后不都便宜了她!”小红压低了声音说道,“早知道这样,当初真不如把我表姐介绍给赵瘸子。”
“咋地?你可别坑你表姐了,她都已经是二婚了还带着个儿子,你还想让她三婚啊?再说了,真嫁过来了,赚产就能归你表姐?”
“我们家可不是那没根没蔓来历不明的人家,我表姐要是嫁过来了,赵桂芬休想霸占财产。”小红说道。
“你可得了吧,赵瘸子缺德带冒烟的……我跟你们说……”在旁边一直没说话穿浅灰衣服的女人招了招手,几个女人头凑到了一起,女人说了几句话。
小红骂了一句,“真tmd畜牲!连自己闺女都下得去手!他得手没?”
“没有,那孩子跑了,大过年的在外面蹲了半宿……我瞧着可怜给叫我们家去了,我们家掌柜的狠狠揍了赵瘸子一顿,他不敢了。”穿灰衣服的女人说道。
“真不是人,真不是人……幸亏我没把我表姐介绍给他。”小红念叨着。
我在旁边听着心惊肉跳,死了的赵瘸子太不是人了,竟然对自己的女儿下手,难怪赵爽一副木然的模样,小姑娘受了多大的打击啊!
赵桂芬从车库走了过来,我知道她听见这边说的话了,却假装没听见的样子,坐下来神色如常地问我们,“你们刚才说你们是赵主任请来看病的?我们屯子到底犯了啥病啊?连赵主任在内这都死了……六个了!有人说是头一个让四轮车撞死的王老五坟没埋好,要扯三拽两找人跟他一块儿走……可老王家已经迁坟了啊……”
“赵主任还没跟我细说呢就出事儿了,我寻思想毕竟人命关天,我已经伸了手就得管到底,这才把孩子送回来,想来问问你们知不知道是咋回事儿,赵主任临死之前跟我说……是报应。”
一听说是报应赵桂芬的脸都绿了,旁边摘菜的村妇中年龄比较大的两个脸色也难看了起来,其中就有穿灰衣服的女人,她站起身……“那个……我刚想起来,我家小鸡儿还没喂食呢,我回家喂鸡去了。”说罢用围裙擦了擦手,快速地走了。
她出了院子开了隔壁院子的门,原来她家跟赵家是隔壁邻居,当初出了什么事……她肯定一清二楚。
“赵主任……真的……这么说的?说是……报应?”赵桂芬说道。
“是的,她是这么说的。”
赵桂芬站了起来,“你们俩个进屋,我们进屋说。”
我跟着赵桂芬进了屋,屋里是新装修的,地面擦得亮晶晶的,南屋的炕上铺着新炕革,被子整齐地叠在一起,地上摆着有些历史但不破旧的三人沙发,看得出来赵桂芬是个很勤快干净的妇人。
她坐到了沙发上,我跟黄书郎坐在了炕上,我从窗户能看到那几个村妇都没走,伸着头听着我们说话。
“报应。”赵桂芬低头抠着手指甲,好像里面有什么脏东西一样,“我弟弟挺聪明的……十四岁那年上学的时候让山上滚下来的石头把腿给砸折了,农村人……也不会治,只能找土大夫看,一来二去的耽误了,他就瘸了,从那以后他就变了,性格越来越奇怪,十八岁的时候不顾我妈的阻拦到外面赚钱去了,大概……十一年前吧,我婆在山外面,离这儿挺远的,那个时候我儿子才六岁,我听我一个远亲提起才知道他回家呆了有半年多了。”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我回了娘家想要看看他,谁知道……我发现他竟然在菜窖里藏了个女的,我问他是咋回事,他说是在路上捡的精神病,他寻思着自己没媳妇儿,就领回来了,怕跑丢了关起来了……那个时候已经是冬天了,我好说歹说跟他和我妈发了火,他这才把那女的从菜窖里挪了出来,那女的太惨了,大冬天的穿着我妈的破棉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我弟弟不是人啊!就是个畜牲!我实在看不下去眼了,给她治了伤,她拉着我让我救她……她说她是城里的大学生,让我弟弟绑架回来的,可是……”赵桂芬哭了起来,“可是我弟弟……我弟弟当时都二十五了,也没个媳妇儿,他那样找个女人多难啊,我家又穷……我跟我妈商量着,张罗了几桌酒,让他们结婚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手却抖个不停,身上不停地冒着冷汗,她已经尽量轻描淡写了,我却从中听出了那个女孩的悲惨,一个女大学生,被人关到地窖里□□作践了半年,出来了之后又被迫“结婚”,那是一段多么暗无天日惨无人道的时光啊。
“后来呢?”我问道。 “后来她怀孕了,不吃不喝的整天就是作……我看她是真疯了……怀孕八个月的时候就觉病要生孩子,是村里的妇女主任赵小芹替她接生的,我听见……她求赵小芹让她通知她家里人救她出去,赵小芹表面上哼哈答应了,也骂了我弟弟不懂法,法肓,早晚让警察抓去蹲大狱,转过头又劝她,已经生了孩子就看在孩子的面子上跟我弟弟好好过……”
赵小芹不是普通的村妇,她是村里的“妇女主任”,那个姑娘对赵小芹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吧。“她是怎么死的?”
“赵爽生下来之后,我弟弟嫌弃是个女孩,刚三天就打她骂她,□□她……我打了我弟弟,赶他走!伺候她出了月子,她那个时候不说不笑,给吃就吃给穿就穿,我以为她想开了就没事了,再加上婆家那边实在离不开人,我就走了……后来听说她逃跑了,被村里的孩子看见了喊了大人来,我弟弟带着几个人把她追了回来,绑在院子里……活活把她打死了。”赵桂芬哭了起来,“我弟弟变态啊,把她就埋在……就埋在菜窖里。自己出去打工了……我现在想起来了,死了的几个人……就是当初一起追她的那些人,那个孩子……就是江南。”
我的心纠结在了一起,几欲呕吐,难怪……难怪死了那么多人,难怪一听说报应就有人变了脸,还有那个穿灰衣服的邻居,她应该知道得一清二楚,她当初做了什么?旁观?劝说了?可谁也没有做真正正确的事,救那个可怜的女孩一命。
该死!都是该死的人啊!
我头晕脑涨地从屋里出来,那几个围观的女人已经四散逃了,我隔着木板隔成的隔墙看过去,隔壁穿灰衣服的女人一手拎着行李包,一手领着一个孩子往外走。
“你们都知道!”我追了过去,隔着板杖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