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瞻笑了声,“不成。”陶瞻拒绝地很干脆了,王悦如今这境地,没人会帮他,大家都在权贵圈子里混,谁都不想惹火烧身。交情归交情,公事归公事,他在王悦面前坐下了,瞧了两眼王悦,忽然笑道:“王长豫,你干什么呢?混成这样。”
王导自知自己这副样子很难看,前些日子太风光,这一摔下来自然难看,他望着颇有些幸灾乐祸的陶瞻,道:“行了!笑够了?”
陶瞻轻笑了声,“来!不笑你!我哪里敢笑你,我这不专程过来给你指条明路,王长豫你赶紧回王家算了!”
王悦道:“你说得容易。”
“王导就你一个嫡子,他还能让你没饭吃?”陶瞻拂了下袖子,给自己倒了杯茶,“你赶紧回去服个软认个错,比求我有用多了!你是个聪明人,大好前程你何必跟寒族这帮人捆一块。”
王悦看了陶瞻很久,终于缓缓道:“陶家不是士族出身,寒门若是没有了出路,你陶家在建康永无出头之日。”
陶瞻闻声毫不在乎地笑了下,“陶家是方镇,在外有兵马势力,不图这些虚的。”
“是吗?”王悦望着陶瞻,“既然不图这些,那你在建康这么久做什么?回广州去你是陶家二公子,手里头握着兵马,你过得多舒坦,你在建康这么些年做什么?”
陶瞻望了眼王悦,没说话。
王悦接下去道:“京口郗鉴跟你父亲同为流民帅,郗鉴和王家联姻,半只脚已经踏入了建康士族阵营,而你陶家呢?”
陶瞻看了王悦很久,终于失笑了下,“行吧。”他望着王悦半晌,又道:“可我怎么也瞧不上你啊,你有什么?你能跟王导比?” “我确实不够格,不过我好歹是个建康士族,门路总比你多,你帮我这一回,我给你牵条线。”
陶瞻眉头轻轻一挑,“说说。”
“颍川庾氏。”王悦望着他,平静地说了四个字。
陶瞻顿住了,半晌才道:“我记得庾家和王家不对盘吧?”
王悦看了他一眼,“庾家是外戚,庾家女儿是皇后,我与庾家大公子当年在太学是同窗,总得说起来,多熟络算不上,不过帮你搭条线总是成的。”
陶瞻看了他一会儿,缓缓道:“你要我帮你什么忙?”
“我被弹劾渎职徇私,士族一齐施压,皇帝挡不住,我估计要罢官一段时日,你帮我兜着底,我手下这帮寒士暂且交给你了。”
陶瞻斟酌了半晌,点了下头,“成吧。”
陶瞻走后,王悦坐在堂前发了会儿呆,手不住搓着,外头有脚步声响起来。
“启禀中书,有人求见。”
王悦抬头看了眼,“谁?”
“尚书省的郎官,桓桃。”
桓桃?王悦不知道为何忽然觉得一阵耳熟,思索了一阵子没记起来,估计是他在尚书台时的哪位下属官员也不一定,王悦开口道:“让他进来。”
不一会儿,便有个年轻的朝官步上台阶走了进来。
王悦抬头看了眼,来人一身青色官服,身量高挑,眉目有些冷冽,是张陌生面孔。
年轻的小吏拱袖行礼。
“下官桓桃,参见中书大人。”
王悦手中的杯子应声而落,朱红衣袖顿时被茶水晕出猩红,他被那道清冷的声音攥住了,脸色忽然褪去了血色。
这声音……
年轻的小吏出身寒门,是建康城二流士族中龙亢桓氏的远房子弟,本姓为齐,后因为母亲改嫁入桓家而改名为桓桃,颇得上司赏识,在尚书台当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吏,在王悦混在温峤家混吃等死的那段日子里,帮他收拾事务的便是桓桃,如今王悦被弹劾,他奉命过来帮衬王悦。
王悦望着他有些愣,这人长相气质都很平常,唯有声音,实在是像极了谢家大公子。
桓桃本来是进来奏个事,在中书省中上下级交涉再寻常不过了,他原也没当回事,可没想到他一开口,王家那位世子便盯着他再没转开眼,他心头抽了下,顿觉异样。
“大人?”
王悦一听着他的声音,抓着杯子的手忽然抖了下,平复了许久,他终于道:“什么事?”
“我奉尚书之命过来与大人交接职务事宜。”
王悦听着那声音又恍惚了一阵子,随即又立刻冷静了下来。他抬头看了眼桓桃,心里头有了数。他如今刚被弹劾,皇帝的处置还没下来,尚书台这帮人便派人过来交接职务,说白了便是在给他下马威。他恶名在外多年,谁都不会想在这时候撞到气头上的他,这小吏怕是个没地位的,才会被人推到他面前来。
是个没地位没靠山的便宜寒士,这种小吏他每日都见,王悦心里头有了数,忍不住又看了桓桃两眼。
桓桃来之前便做好了王悦震怒的准备,瞧见王悦神色如常倒是有些诧异,他低着头没说话。
王悦看了他大半天,终于道:“你叫什么?”
“下官桓桃,字初李。” 王悦顿了许久,缓缓道:“你先回去,交接事宜我自会安排,不用尚书台诸位大人操心。”他看了眼桓桃。
桓桃一抬头对上了王悦看着他的视线,他一顿,随即点了下头,应下来了。
王悦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不知过了多久,手终于缓缓松开了。
三日后,皇帝下令,按有司所奏免去王悦职位,又因为温峤与陶瞻从中斡旋,王悦复起中书侍郎,以白衣身份暂领其位。
弹劾王悦的奏章中翻到了谢家的势力,皇帝问他是怎么回事,王悦沉默了许久,终于低声笑道:“没事,他和我闹着玩。”他望向司马绍,摇头笑了下。
司马绍望着阶下脸色苍白的王悦许久,终于缓缓道:“你确定?”
王悦点了下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好,他低声道:“没事,我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