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涯说:好的,谢谢。心中却想起刚刚另一个医生建议他再做颈部,淋巴结肿大、脾脏肿大,好像跟大舅一开始的情况差不多。
如果真的是那样,也许还不能算很糟,虽然受罪些,但至少他还有幸免的可能。兴许他也能超长待机几十年,陪牧野好好地走完大半生。
但愿不会像是上辈子,苦头吃尽了,折磨受尽了,最后却还是死了前世人们见他用相易符救牧长风,闻得以身替身四个字,都只道温祝余以死换生,以命救他,但只有温涯自己知道,他用下相易符之时,是真心盼两个人都能活。在这个珍贵的人间,他从来都是不想死的,只是命运弄人,他不是对手。
他坐了下来,牧野微微低下头看他,伸手在他的后脑勺安慰一般地轻轻碰了一下,将他的手牢牢攥着,说:走吧,今天累了,先带你吃饭春游。
温涯心中酸涩了一下,之后又泛上丝淡淡的甜,点点头说:对,按时吃饭。
于是两个人便像是出来约会那样,吃了时令的腌笃鲜、吃三月的鳜鱼,吃酥软的蚕豆煲和脆嫩的马蹄芦笋,饭后一路逛去了净慈寺。牧野戴了墨镜,但优越漂亮的鼻子和下巴却不被难认出来,何况他们又是两个男人牵着手那样显眼,温涯走着走着才想起有什么不对,赶忙翻了个口罩给他遮上,好笑地问:要是被人拍到了,你做好准备现在向全国人民出柜了吗?
牧野想了想,语气轻松地回答说:我无所谓。要是你不想,就交给haron,她可以摆平。
温涯也被春天的风吹得松弛了下来,刚刚的事好像已经不那么放在心上,随口吐槽说:日常迫害你妹。
说完方才察觉出不对,侧目去看牧野,而他却好像并未留神听清。
这日天晴,虽然是个适合游玩的绝好天气,但赶上周五,却游客稀疏,没什么人气。
走到净慈寺门前时,温涯指了指石碑说:要不要留下听晚钟?
牧野站定在寺门前看了看,摇了摇头,淡然地说:不喜欢檀香味。
见温涯望着寺门,只道他喜欢,便又改口,那就听听,反正都来了。 温涯莞尔道:标准游客发言。
他既然开了口,牧野自然是要陪他听的。于是两个人便在净慈寺前的石阶随便地坐了下来,入春后天色黑的晚,木槌撞钟的悠长响声响起时,天色都还没有见暗。牧野说:咱们从前一起听过钟。
温涯点了点头,却并未给他细讲,听是听过,却不算什么好回忆。
那时他已近弥留,疼的不多,只是人越发畏冷,力气也越来越弱。长风有时会喂各种滋味古怪的丹药给他,他吃下便会觉得好过些,但总归是一日不如一日,也不能再像之前那样被带离血煞宫。眼看已经到了暮春,他心中很想出去看看,碰碰春草溪水,吹吹暖和的风,长风知道,便还是选了一日带他出去走走。
那天的最后也是晚钟,天色逐渐地暗了下去,他疲倦得睁不开眼睛,眼耳口鼻都有细小的血珠沁出,却没有力气抬起手擦去。长风捧了他的脸小心地替他抹了,心中也只道是这时候了,虽然尽力维持着冷静,但因为魔血而比凡人更灼热的手掌却冷得像冰,温涯用尽力气,抓了他的手,想说句话,声音却都被湮没在了钟声里。长风失控震碎了那口大钟,在隆隆巨响中,他的手还停留在他的脸侧,也说了句什么,他也听不清楚。那次他侥幸没死,后来也忘了问他。
于是便在这钟声里,温涯又重复了一遍当日的那句。
钟声停下后,牧野说:你说让菩萨保佑我,今后天遂人愿,清平安乐。
我小时候遇到过一个和尚,说我没有佛缘,庙里的神仙不会保佑我,我也不用他们。
天色已经逐渐开始暗了,温涯注视着他,微微一笑,倒是没说不要亵渎冒犯,只是有些怜惜地晃了晃他的手,心里暗道,是自己那时犯糊涂了。他的长风从前是属于妖魔人鬼的孩子,清平安乐、天遂人愿,从来不曾有过,又何必去求?后来他已是护佑众生的魔,众人为他立祠立庙,向他祈求祝祷,他又能去求哪个?只是不知道长风当时究竟说了句什么。
晚上回去,牧野给haron打了电话过去。
温涯有点困了,躺了下来听他打电话,无聊地鼓捣着他的一只手,像个傻乎乎的小孩子,见牧野挂断了电话,才忽然开口道:要是真的有什么问题,我也想把戏拍完再说拍到这时换角,也不像话,我自己也不甘心。
牧野用拇指摸了摸他的眉头,抹过他的额心,捋了捋他的额发,就像是温涯在他小时候哄他早睡时那样。
不会有事。拍摄日程可以调整,睡吧。
温涯不太放心他,把他的手掌抓住捏捏,说:你也睡。也不一定是什么大问题,咱们都不许多想。
牧野点了点头,也躺了下来抱他。
温涯生得清瘦,抱起来却是暖和柔软的,不像是后来的温祝余,像一把干枯的树枝,好像只要稍稍用一点儿力气,便会咔嚓一声折断,叫人连抱都不敢抱实。
他连入槐江山取灵泉灵草,闯昆仑斩陆吾、开明,夺不死树实,那不死树万年结果不过一百之数,炼成丹药以后,斐姝只服一颗,便增寿七百年,余下九颗全部拿去给温祝余治伤续命,却如杯水车薪,至多也只是让他少受些苦。
他又欲入不周山,去见大荒众神之首烛龙那时他们还未去过枯禅岛,未知温祝余因何伤重,众人虽也有心救人,但却都觉得他做得已经够了,他已尽了全力,再入不周山,无异于自寻死路,还设法合力困了他一时。后来依霜见他执着,心知总不能永远困着他,方才放了他出来,却要求随他一起前往。
他能够想起的只有这些,至于之后究竟是不是见到烛龙,战败还是战胜,有何收获,却是一概记不起了。
他记起的有限,初时的担忧不安过后,却又隐隐地有种信心。他绝不会是毫无准备地把一切交给命运,就这样将他置于险境之中。所以温涯绝不会有事,他既然来到此世,便必定可以护好他。
这夜,他梦到了一只在浓雾里翻飞的巨龙,雾气中只能看到他偶尔露出的被暗红鳞片覆盖的身体,龙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听上去像是个严厉的老妇,像是呵斥,又像是嘲讽,竖子狂妄。你只道温祝余寿短不公,安知蜉蝣一夕便死,夏蝉一季而终?向来天命如何,众生便自然顺服安守,岂是能擅自更改的?
更何况,你可知若非你对他生情,他本可以修成地仙。是你误他,如今却还要闯天门吗?
他背后重剑飞出,化作无数虚影,斩破浓雾,厉声道:荒唐!我为一句谶言一生爱不能爱,从不曾逾矩分毫,难道天还要管我心里怎么想的!
烛龙长啸一声,猛然逼近,人心生一念,天地尽皆知。你师徒二人身在仙门,却不思修行,悖逆人伦,如今果报自受,还不知自省,竟胆敢怪责天道吗?
悖逆人伦?好,就算悖逆人伦,那也是我一厢情愿,是我对他生情,便有果报,也该是我的果报,凭什么要他来受!
一厢情愿?
烛龙呼出一团白雾,忽然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那样大笑了起来,笑得山陵亦随之颤动。
可怜,可怜呐
梦到此处戛然而止,牧野惊醒时天色晦暗,窗外有淅淅沥沥的雨声。
温涯靠近了他睡,呼吸声清浅可闻,牧野抱紧了人,亲了亲他的耳朵,心里想,妈的,原来烛龙在笑劳资是个木头。 第60章
周六照常拍戏,在横店的部分还剩下最后四天。
温涯过去取昨天的体检报告,顺便再做颈部胸部增强。牧野拍摄进度还算乐观,请了几个小时的假,依旧陪他一起。他拍戏时即使有伤病也鲜少请假,这次却破例,温涯只道是他心里不踏实,见他神色如常,在车上一直扣着他的五指哄他说话,才恍然原来牧野是怕他心里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