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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家大舅屡次想举杯,都会遭老娘和老婆横眉怒视,仿佛他是要一脚踢飞一只正在啃骨头的毛绒绒短腿小狗崽一样恶劣。

饭后,牧野主动要帮忙洗碗,温家舅妈说:哪能让客人洗碗?你别管了,一会儿我收拾。

他坚持要洗,于是温涯便帮他找了围裙和橡胶手套,帮他围起戴好,他一个碗一个碗地清掉厨余,再用海绵打出泡沫擦洗,看得舅妈倚在厨房门口直乐,小牧我是真没想到,人家活干的还挺利索。

温家大舅在厨房门口看了一会儿,一脸复杂难言。他朝着温涯摆了摆手,把人叫过去阳台说话,从阳台那头看过去,刚好能看到牧野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低着头洗碗。

大舅从阳台瞧了过去,叹了口气,说:你跟我说实话,那小牧,你们俩你是男的?

这话问得有点迂回,温涯脑子抽了一下,没太听懂,心说为什么问我是不是男的?难道大舅误以为我是跨性别者?于是一头雾水地回答说:我当然是男的啊。

大舅瞳孔地震,你你可别蒙我啊

温涯说:这有啥好蒙你的,我也没想当女的啊。

大舅消化了一下这个消息,忽然感到良心作痛,甥媳妇儿个子高点那也是甥媳妇儿,刚才自己还差点灌人家喝酒,这就过分了。

他想了想,又问:我看人家小牧岁数可不大,能有个二十二?三?

温涯说:年底过完生日二十二。

大舅:法定婚龄都没到啊。

大舅叹了口气,知道这事甭管看着有多离谱,温涯能把人带回来,那就是定了的意思,于是掏出一个提前准备好的红包,递了过去。

红包很厚,温涯吓了一跳,赶紧往后退了半步。

大舅说:拿着,不是给你,给甥媳妇儿的。

温涯好笑地说:你甥媳妇儿也不要。

大舅说:改口费,怎么都该给,将来你弟弟妹妹带对象回家,也给他们。其实按说应该等婚礼再给,不过你俩这种情况,婚礼估计也办不了,就今天给了,下回再回家,可就该改口了。

温涯一怔,没想到是这一重意思,犹豫了一下,还是收了起来。

当晚,两个人没有回去酒店,而是留宿在了温涯小时候长大的房子里。温涯从前跟表弟住一个房间,屋子里摆了两张单人床和两张书桌,显得有些逼仄。现在表弟大学毕业,在西安工作,温涯人在北京,房间只有等逢年过节他们回来才会有人小住,舅妈虽然会定期扫灰,但是窗帘却早已旧得泛了黄。

牧野饶有兴致地一个一个开温涯的抽屉,虽然里面只是装着一些没用完的笔记本、旧的水性笔芯一类的文具,或是魔方、漫画书、溜溜球、没集齐的水浒卡之类的小东西,可是于他而言却像是打开了一个宝库,这个也要摸摸,那个也要看看,好像只要是温涯的东西,就都可爱有趣得不得了,恨不得全部打包回去收藏起来。

还没有入伏的东北夏夜里也不热,开一点儿窗房间里就很凉爽舒适,牧野从抽屉的边角里翻出一个旧3,蓝白的壳子,很旧,但保存得很干净,问:这个,还能用吗?

温涯记得最下一层抽屉是用来存放各种电线,翻了翻,果然找到了配套的充电器。

插上电充了一会儿,牧野便将那个3打开,看到了温涯最后一次用它时在听的音乐那是一首插曲,犬夜叉里《穿越时空的思念》。温涯还记得,自己并没有看过那部动漫,只是单纯地喜欢这段旋律,才把它存进了3里。

小3音质很普通,两个人像高中生那样一人一个耳机靠在一起,听着那段现在早就被各大情感栏目用烂了的音乐,心中却各自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动容。就好像是,真的听到了思念的声音,像遥远的海潮一般,从漫长的时光尽头,一波一波地翻涌而来。

温涯偏过头看了看他的爱人,伸手轻轻扣住了他的五指。

就在刚才,他忽然惊觉,原来当十七岁的他坐在这里循环着这首曲子,心中生出一种陌生的悲伤与柔软时,他的爱人已经为了寻找他而来到了这个世界,可是当时他们却还没有相识。

原来这一场相遇早就已经注定。

牧野出神地听了一会儿,捏了捏他的掌心,低声说:我小时候听过这个我那时候就在想你,可我那时根本就不记得你。

温涯微微一笑,我听到它时也在想你,可我当时根本不认识你。

第98章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没做什么正事,几乎都是在温涯长大的城市里走走停停。

看他小时候拍照的那个江滨公园,看八女投江雕像,也去看他的学校,看旅游宣传册上的地下森林和镜泊湖。

牧野很喜欢养大温涯的地方,他总觉得这地方也算与他二人有缘牡丹江别名雪城,温涯的来处与他们的霜雪峰一样,一年里有着很长的冬天。牧野很向往这里白雪皑皑时的模样,便和他约好了冬天的时候再回来。

温涯的生日将至,他临行前一天,一家人提前给他过了生日,大舅去买了蛋糕,又把上次没喝完的泸州老窖翻了出来。这次牧野倒是好好地陪舅舅喝了两杯,结果牧野没醉,反倒是舅舅醉了,一直搭着温涯的肩膀说他很高兴,说到后来却红了眼睛。

温家大舅是真的很高兴温涯有了个伴,尽管这个伴,不是他们想象当中的,一个温柔正派的、普通人家的女孩儿,可他毕竟不再是孤身一人。他十八岁离家,今年过完生日就是二十九岁,离家十年,年近而立,形单影只,连恋爱都不曾谈,小到吃饭看电影,大到住院搬家,大多数时候都是自己一个。

大舅其实也曾为外甥忽然跟自己出了柜这回事失眠了几宿,只是他对于温涯的愧疚太深,以至于让他说不出一句责备的话来。温涯总说他对自己的现状满意,现在这样没什么不好,还说他就算是读了大学,毕业也无非是进了大厂996,收入也未必就好过现在他拍网剧多少。可是只要想想他本可以拥有的人生,想想他这十年里那些他们知道的、不知道的苦楚,他们便不忍心再让他在这个家里有什么不称心。

何况这几天他们都是亲眼看到,温涯明显比上一次回来看上去气色好,结实了一些,人也高兴,眉间没了淡淡的郁结,走起路来像个少年人一样轻快,是沐浴在爱里的样子,这是他这么多年来都从未有过的。

跟牧野在一起后,他应该是很幸福的,他们又有什么理由不成全呢?

那天下午,离家前,姥姥翻出了一个红色绒布盒子装的金戒指偷偷塞给温涯,温涯逗小老太太:不给大孙子留着啦?

小老太太脾气不好,一半是气她那个未婚生子、却把担子丢给了大哥的糊涂女儿,一半是气温涯那个不知是死是活、只提供了一颗精子的便宜爹,在他幼小时总要嘴上挤兑他几句,总说他表弟才是她的宝贝大孙子,他就是个小讨债鬼。可她也不是什么硬心肠的人,相处日久,也便不再说那些刻薄话,后来他离家在外工作,回来了她总要骂他瘦得猴一样,然后又塞给他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省出来的几百块,让他把自己养胖点,可别像他姥爷那个没福气的短命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