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哥,对不起……”江昌突然朝着段飞跪了下来,垂头号啕大哭,段飞黯然摇头,喉头好像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石斌冲过去把江昌踢翻,然后扑在他身上乱打,嘴里不停地骂着,眼里的泪水却不停地流下,滴在江昌遍体鳞伤的身体上。
“够了。”严捕头拉开了石斌,吩咐郭威等将五人连同搜到的凶器、戒指、玉佩等赃物,一起押回衙门,倒塌的窝棚盖在火堆上被点燃了,不过在这潮湿的气候里也不虞会引燃大火,火光映照着段飞的脸,他面无表情地怔忪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严捕头几脚踏灭了火头,对段飞道:“走吧,回去好好睡一觉,别想那么多,这个案子接下来的事情你们两个都别管了,放你们两天假,去哪里散散心吧。”
段飞点点头,指着那群孩子,黯然道:“头儿,他们该怎么办?他们都是我的兄弟。”
严捕头道:“我带他们到城南的慈善堂中暂时安置下,长久也不是办法,慢慢再想辄吧。”
段飞坚持要亲自将诸小送到慈善堂安置,安排好一切回到衙门里的时候天色已经蒙蒙亮了,段飞和石斌两人累了一夜,心情又无比沮丧,二话没说倒头就睡,直到下午才先后醒来。
第〇二三章 【风卷云散】
段飞与石斌正食之无味地啃着凉馍的时候,郭威兴冲冲地闯了进来,见到两人便喜滋滋地说道:“阿飞、阿斌,你们起来了呀,可惜,今早上的热闹你们都没瞧着,真比看大戏还精彩呀。”
“是吗……案子审得怎么样了?”段飞淡淡地问道。
郭威感觉到他们的不爽,换了语气说道:“呃……很顺利,一大早闵大人得知已经抓到凶犯,便立刻升堂了,许大人也闻讯赶来,看情形是想找些茬的,不过那五人一审便竹筒倒豆子般都招供了,连板子都没打便画押结案,许大人连插口的机会都没有,我看他快要被气倒了,这边刚刚审结,那李老板的帖子便递了上来,严大人跟闵大人说了两句,闵大人当堂将李老板传了上来,李老板气鼓鼓地上得堂来,见到自家的伙计跟那五个凶犯一齐并排锁着跪在堂前的时候,那脸色变得可真快啊,立马就从问罪便成问安了。”
这些都在段飞的预料之中,想了想,段飞道:“阿斌,待会你去鹤来楼定桌酒席,再去把海子带进来,我们一起瞧瞧他们几个,威震城东的八大金刚恐怕就这么散了,在牢里喝顿散伙酒吧……”
“嗯,我这就去……”石斌抓起皂角帽戴上便出去了,郭威见段飞心情不好,安慰两句也走了,段飞对疯狗他们几个没什么感觉,但是对江昌……这个家伙,打晕了他,又照顾了他一个多月,段飞醒来之后基本上都是他照顾的,若非江昌,段飞要适应这个世界恐怕没这么容易,那短短的十来天里有欢笑也有泪水,这个家伙怕是没那么容易忘记的了……
段飞想出去走走,便披上了件外衣,这件青色的长袍还是江昌到成衣铺子里给段飞半抢半买来的,睹物思人不免又一阵唏嘘。
三月的江南,处处充满绿意生机,微风吹拂之下眼望烟雨朦胧中如诗如画的美景,整个人都如同醉了一般,段飞的心情不由渐好。
但是,却有人打破了这闲适的意境,一个令人心烦的声音喝道:“段飞,你当值时间不穿公服,在这里躲懒么?”
段飞回过头来,向许毓抱拳道:“许大人,在下的公服在昨晚抓捕凶徒的时候撕毁了,我也不是躲懒,是严捕头放我的假,让我休息两日的。”
“胡说!”许毓说道:“明明是你故意撕毁公服的,按大明律当……”
“当什么啊……”严捕头的声音在另一边响起,截断了许毓的话,严捕头向段飞点点头,然后朝着许毓道:“许大人,段飞撕毁公服那是临机应变所为,就算到刑部公堂上也没二话说,许大人,大家都在同一个衙门当官,何不给我个面子?不要再处处与段飞为难了?”
许毓铁青着脸拂袖道:“你便护着他吧,刑部公堂算什么,咱们走着瞧!”
许毓气鼓鼓地走了,严捕头的脸色也很难看,段飞走到他面前,刚想说些什么,严捕头把手一扬,道:“不必说了,这不是你的错,他既然不给我面子,那咱们也不必给他面子,东厂虽然厉害,但我也不是软柿子可以任由他捏的,哼,闹将起来看最后谁倒霉!”
望着两个气冲冲的背影远去,段飞叹了口气,这便是官场,大明最底层的官场便已经如此,不知道上面的水会有多深,公粮果然不是那么好吃的啊……
段飞的游兴全无,好在石斌带着何海很快就回来了,三人什么也没说,见面之时各叹了口气,然后便进了牢房。
江昌等五人是每人一间牢房单独关押的,见段飞他们进来,疯狗几个都把头扭开了,江昌却神色激动地扑到栅栏前,叫道:“飞哥,救救我!我不想死啊!”
段飞叹了口气,道“路岚也不想死,可你们却残忍地杀了他,就为了那些根本看不到任何希望的诱惑,你们竟然下得去手,这叫我怎么帮你?”
“那我岂不是死定了?”江昌怔了一会,又大哭起来。
“哭什么,脑袋掉了不过是碗大的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谁让你耳根子那么软,人家哄你两句你就当真了!”段飞凌厉地骂了几句,随后语气软了下来,说道:“我知道叫你单独杀人你是下不了手的,但是有人诱惑你,逼你,在那种特殊的环境下,人的心情与意志不能以常理来定夺,就如那些邪教,总是拉一群人来进行教唆,其中还暗藏很多托儿,如此才能将一个正常人引入觳中,这叫从众效应……”
江昌并不笨,他立时会过意来,抹了把眼泪,连声道:“对对对,我是被逼的,本来我也下不了手,但是看到他们那么做了,眼前一片血红,好像入魔了一般……整个人都不是自己了……”
黑猴儿冷笑道:“在这里说有什么用,自己慢慢到一边练去吧,段飞,我们哪里露了破绽?我们已经招供画押,死是死定了的,你就让我们做个明白鬼吧。”
段飞搬了椅子坐在牢房间的过道上,说道:“今天怕是咱们八大金刚最后一次团聚了,我在鹤来楼定了桌酒席,就当散伙酒吧,酒席之上不谈公事,在酒菜还没送来之前倒是可以随便聊聊……”
顿了一顿,段飞说道:“一开始许大人便怀疑是帮会杀人,但是我和石斌丝毫没有怀疑你们,我们反驳了许大人的看法,直到昨天中午我都还没怀疑到自己兄弟身上,事实上昨天我只是突然心中一动,几个小线索突然联系到了一起,刹那之间我开始怀疑你们四个……” “我刚搬离土地庙,就有人在那里藏尸,说明凶手对城东、对我很熟悉,犯罪现场的证据可以推出凶手有四个人,八大金刚正好只剩四个,谁能在光天化日下当街将人劫持走?几个整天在街上混,整天呼朋唤友攀肩搭背横行街市的无赖最不引人注意,李家摆酒席,厨师的刀丢了,正好当日你们几个在附近做生意,而白手刚好就是一个神偷,还有,黑猴儿你不该去试探我,恰好我又从石斌那里得知你们晚上有个聚会,看似无关的一堆线索突然间连接在一起,我想不注意你们都难了。”
“你其实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恢复记忆,我真傻。”黑猴儿懊恼地掐了自己一下。
段飞道:“是啊,昨天深夜走入巷子里的时候我虽然知道大概凶手是谁,却还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凶手其实不止四个,直到你们四个都否认敲我一闷棍的时候,我才突然醒悟到,背叛我的兄弟不止四个,而是五个!”
“背叛?是谁先背叛了我们?”疯狗哼了一声,道:“是你说要去考秀才,我们才最终下定决心自己干一场的,若不是你们三个先背叛我,我又岂会走上这条路!”
段飞道:“没错,你是最后加入的,我想黑猴儿最先说服的应该是白手,他总是心高气傲,想当一个名扬四海的侠盗,可侠盗是不会无故杀人的,更不会因为朋友选择自己的人生道路而心生怨怼,黑猴儿,我想那个蛊惑你的人绝对不会只是邀你去做个山大王吧?”
黑猴儿悚然变色,正在措辞反驳时,段飞冷笑一声,道:“我也不想知道究竟是为什么,否则难免又是一场绵延的祸事。”
沉默了一会之后江昌问道:“飞哥,你什么时候知道第五个人是我的?”
段飞叹道:“是黑猴儿告诉我的,当时我只想到加上一个引导者在现场应该有五个人,却还难以肯定到底是谁,说实话我怀疑过海子,怀疑过阿斌,却很少怀疑你,直到黑猴儿将你从黑暗里拉出来,我才痛心地发现,第五个人竟然是你!”
“为什么?”黑猴儿惊疑地道:“我觉得这是一招妙棋,可以试出你是否真的想带我们远走高飞干一番事业呀。”
段飞叱道:“你是自作聪明,事情真有那么巧?要逼我杀人的时候就有个好兄弟送过来了?再说你临时起意,匆匆忙忙把江昌弄出来,绳索都松松垮垮的,一看就知道是假的,我怎么会上当?”
“唉……”黑猴儿再无话可说,段飞看看石斌,又看看何海,道:“你们怎么不说话?”
石斌苦笑道:“有什么好说的?骂他们一顿?有什么用呢?”
何海突道:“飞哥,你真的怀疑过我们吗?”
段飞坦诚地说道:“当然,在有确实的证据指向你们的时候,我也不能因私废公,你们不会怪我吧?”
“没,只是有些不好受……人心隔肚皮啊,发现尸体的时候谁也没想到杀人的是自己的弟兄,你怀疑我也是应该的……”何海苦笑着说道。
鹤来楼的酒菜送了进来,段飞塞了些银子给狱卒通融,江昌等五人便被放了出来,他们戴着镣铐围坐在桌旁,黑猴儿、疯狗他们几个都看开了,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聊起了往事,一如往日,唯有江昌有点放不开,大家灌了他两碗黄酒下肚,他也有说有笑起来。
酒席一直吃到了点灯时光,酒尽席散,宝应县八大金刚从此成了过去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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