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之时,杨蓁躺在炕上,悄悄摸出藏在炕席之下的那块玉牌,在温润柔滑的玉面上抚摸良久,将其抱进怀里,忍不住笑了起来,一直笑得蜷起身子,紧捂着嘴才免于笑出声。
她实在是很高兴,从前得知自己重活三年,有机会为自己与婶婶逆转宿命之时,她也未曾这么高兴。
深深记下前世那位恩人的相貌,她却从未指望今世还有机会与他相遇,更加不会想到,他们的相遇会是以如此方式,甚至,她还得了一件他的东西!
可以说,她都没有想到自己会为重见他高兴成了这样,简直是心花怒放。
身为待选宫女,她与他不会有多少交集,等将来进了宫,更是连面都难见到,可单单是能与他重逢,怀里抱着一件他的东西,就足够杨蓁感谢天地。
忆及那时,她死了,他守护了她最后一程,之后他又会落个何样结果呢?身为被通缉的要犯,又脱离了流寇队伍的庇护,恐怕也难以活得长久了吧?
他显然没有留下前世的记忆,还不知将来的厄运。自己一个小小的待选宫女,又能如何帮上他呢?
无眠之夜,杨蓁静静思索了良久,依旧头绪全无。不知不觉,怀里的玉牌都已焐得温热。
正文 6|夜逢突变
随后的二十来天,杨蓁都呆在宫女所里继续学规矩,没再见过刘敬,更没见过徐显炀。
在此期间,又渐次有不少女孩子因为太过愚笨或是性子不佳被剔除出去,在住进宫女所满一个月的时候,算上杨蓁,就只剩下十六个女孩子了。 梁嬷嬷告诉她们,很快她们就会被送进皇城,到尚仪局去接着学规矩,到那时,她们就能算是个宫女了。
天气到了一年最热的时节,夜间不铺床褥直接睡在炕席上仍然热得难受,再加上常有蚊虫骚扰,杨蓁夜里睡得很不踏实。耳边听见一点响动,她就醒了。
外面似乎来了人,有马蹄声,还有多日未曾听见过的男人说话声。杨蓁感到情况不对,翻身起来,披了外衣凑到窗口,从敞开的窗户朝外看去。
院子里是来了一些人,其中她能辨认出的,只有往日负责守门的小黄门王奇。
王奇似乎正与来人交涉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转过身,塌着肩膀小跑来到杨蓁所住的正屋跟前道:“杨姑娘?”
“小王师傅,怎么了?”
“你……出来下。”王奇的声音隐约发着抖。
杨蓁高高提起了心,穿好衣裳就要推门出去。
被惊醒的小姑娘们都挤在窗口朝外张望着,近日与杨蓁最为熟络的桃妞一把拉了她手臂,小声道:“别去,那些一看就不是好人。”
其他小姑娘也都附和:“就是,别去。”
王奇在窗外恳求道:“姑娘们小声些,快叫杨姑娘出来吧,不然人家大爷便要闯进屋去拉她了。”
几个只穿了亵衣亵裤的小姑娘闻听都唬得脸上变色,赶忙去抓衣裳来穿。
“你们好好等着,没事。”杨蓁安抚了桃妞,起身出门。
院门那边停着一辆马车,院子当中立着一匹高头大马,骑在马背上的人借着马车角上的风灯光芒看了看杨蓁,对她吐出两个字:“上车。”
杨蓁道:“不知阁下想叫我去哪里?我是待选的秀女,要离开此地,须得管事嬷嬷应允才行。”
“就是!”桃妞倔强的声音从窗内传来,“你们凭什么来领人?我们都是要进宫伺候皇上的,没有梁嬷嬷发话,没人能动我们!”
马上那人哼出一声冷笑:“京城里比你们嬷嬷厉害的人物何止千万?”说完朝杨蓁提高了声调,“上车,别等爷爷动手!”
杨蓁去看王奇,王奇缩着脖子,不像是有意阻止的样子。嬷嬷们夜间要回皇城住,这里除了王奇之外就只有她们这十六个女孩子。
桃妞又叫道:“蓁蓁别去!”
“她不去,你替她去如何?”马上那人陡然一声大喝,将一众小姑娘都吓得一缩脖子。
杨蓁情知坚持下去只能换来对方用强,只好走过去坐上了马车,任由对方将自己带离了院子。
她们是即将入宫的人,依梁嬷嬷的说法是已经录了名册的,什么人有这等权势,敢于强行将她带走,杨蓁想不出来。
只能依照直觉判断,今夜等待着自己的,总不会是一件好事。
马车在深夜的京城里七拧八拐,杨蓁判断方向似乎是从皇城之北去到了东南。行了半个多时辰之后,车才停了下来。
“下车。”那个乘马的人吩咐道。
杨蓁下了车,见到面前的一整条街道亮着不少的西瓜灯,映出一片红彤彤的光芒,跟前除了那个乘马的人之外,还立着一匹白马,马身上光华闪闪,似乎坠着不少华贵的饰物。
还未等她抬头去看白马上的乘客,对方先跳下马来,走近几步打量着她。
橙红色的光晕映着对方的脸,那是个仅有十七八岁的少年公子,目朗眉秀,唇红齿白,笑容温润,一身穿戴华贵上乘,足见出身不凡。
他望了杨蓁一会儿,启唇问道:“你叫杨蓁,家住昌平小叶村,家里还有个婶婶?”
对方只要逼王奇拿出名册一看便可知道这些,杨蓁也无可否认:“是。” “好。”少年公子露出笑容,拿手中合拢的折扇朝她脸上一指,“你记着,以后再有人问起你是谁,你就说你是耿德昌之女耿芝茵,因父亲获罪才被罚入教坊司。”
他目光朝杨蓁侧后方一瞟,杨蓁随着他看过去,才见到那边的两扇大门顶上被西瓜灯照亮的牌匾上赫然三个大字:“教坊司”。
杨蓁倒吸一口凉气,这人竟要拿她顶替罪臣之女没入教坊司!
“若是胆敢声张不从,你和你婶婶就都别想活命。”淡淡威胁了这一句,少年公子就跃上马背,催马走了。带杨蓁来的那人及马车也都跟了过去,很快消失在红光烂漫的夜色里。
杨蓁几乎回不过神,单单一个多时辰的工夫,单单听见对方说了几十个字,她的身份便由待选进宫的宫女成了教坊司的女乐,还连名字都被改了,世上怎会有如此离奇的变故?
两个三十岁上下的乐工等在一边,其中一个挨上前来,笑眯眯道:“耿大小姐请进来吧,您头一日来,咱们都顾着点颜面,谁也别给谁添麻烦才好。”
“就是,”另一个乐工懒洋洋地倚着门框,拿小指甲抠着耳朵,“夜深了,我俩带大小姐过去住处,要么大小姐急着就寝,先到我们哥俩的屋里去歇一宿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