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迎客的龟公不认得他,笑容满面地将他迎进门。徐显炀穿了一身毫不起眼的暗褐色袍子,进门后也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可是刚一进来,他便似一丝不.挂见人似的,浑身僵硬,脸上滚烫。
好在他生来肤色偏暗,不是那种文弱小白脸,红透了也不十分显眼。
大堂中间的桌椅留出一条通道,徐显炀往里走了几步,听见舞台上的虔婆声调软糯地叫了声:“这位韩爷出五百两银子,还有哪位爷出价没?”
他便朗声抛出了一千两的价码,料得这一口价喊出去便可一锤定音,不必再多聒噪。
全场骤然静了片刻,随后便响起一阵嗡嗡议论:“是徐显炀?”“竟然是他!”
徐显炀听而不闻,目不斜视地朝舞台方向缓步走近,脸上棱角分明的五官紧绷好似石雕,哪里像是来寻欢作乐?倒像是找人寻仇。
虔婆虽不认得他,听见舞台下面几桌客人的议论也便明白了,这位爷竟是有着煞神之名的锦衣卫指挥使。
她稍作惊诧之后,很快又恢复了满脸笑容道:“这位大爷出了千两银子的高价,可还有谁出价的?若是没有,咱们画屏姑娘今晚就是这位爷的了。”
千两银子已是大超预想的天价,虔婆已然十分满意,另外更不愿开罪这位出了名的煞星,言语间已是不打算再为别人留出价的机会了。
即便她想留,在场也无人敢来与徐大人争胜,耿德昌一案了结之后,何智恒与徐显炀父子的风头如日中天,值此时候便是有看不惯他们的人也都极力隐忍,不愿当面与他们别矛头。
徐显炀驻足于舞台正前的过道上,身形挺直好似青松,对周遭众人不置一瞥,看着威风凛然,派头十足,实则却浑身僵硬得好似个假人。
“如此就恭喜徐大人做了咱们姐夫,今晚画屏姑娘就是您的了。”虔婆拿熏香帕子朝徐显炀一抖,一张脸笑成了花儿。
徐显炀听得头爆青筋——若非她这一声“徐大人”叫出来,说不定在场还能少几个人发觉是我!
正文 14|临场转圜
得主揭晓,除一少部分客人有意留下另挑姑娘相陪之外,大多客人都站起身,议论纷纷地准备离场。
一些豪门公子往日与徐显炀相熟的,纷纷上前向他道贺,少不得就他“觅得红颜知己”打趣上两句。徐显炀都绷着脸含糊以对。
待跟前的人们散了,徐显炀迫不及待想要离开这众目睽睽之地去找杨蓁说话,一个家将模样的男子忽挡在他面前,拱手施礼道:“徐大人,我家主人向您问好。”
徐显炀看出他似有些面熟,稍一迟愣便认了出来,不由得大感意外:“你家主人?他也来了?”
那家将转过目光朝一边瞟去:“我家主人着小人带话给大人,说没想到大人也会有此雅兴,倒是令他意外得很。”
徐显炀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在靠近西墙的僻静之处,站立着一位身着白袍的少年公子,正似笑非笑地望他,与他目光稍一相触,那少年公子便转过身,带着另两名家将走了。
“主人不欲惹人耳目,还请徐大人见谅。告辞。”面前这家将又施了一礼,也迈步走了。
徐显炀目送着那白衣公子没入人群,心里着实纳罕:他竟然也会来这种地方……
虔婆上前殷勤招呼:“大人随我过去后堂吧,您若有好友亲朋务必一块儿留下,咱们还要拜堂宴客呢。”
“把那些都免了!”徐显炀光是闻着她身上的香粉味儿都忍无可忍,恨不得一时逃离此地,将手上装了金锭的口袋朝她一抛,“直接带我去见她人!”
旁边有听见的客人不禁嬉笑出声,直说他“还真是心急”,话音一落便收到徐显炀两记眼刀,顿时缩了脖子没声气了。
虔婆看着徐显炀阴沉似水的脸色亦是心头发寒,忙连声应承:“是是,大人随我这边走,您不爱热闹,便叫画屏姑娘单独陪您吃上几盅吧。”
当下扭腰摆胯地头前带路,不多时便将徐显炀接引至一处套间里,虔婆朝里嘱咐了句“闺女可好生侍奉着徐大人”便转身出去,掩上了房门。
面前是座里外两间的雅室,墙上悬着字画,窗台摆着幽兰,多宝阁上陈着珍玩,铜香炉里焚着檀香,当真是处处精巧,样样别致,比之寻常富贵人家的内室还要清雅几分。
怨不得都说这地方是消金窝呢!
徐显炀好容易脱离了众人围观,才松了口气,一转眼间,隔着紫藤花落地罩,望见里间绣床上坐着的头戴红盖头的女子,他这心便又提了起来。 时隔不过半月,当日承诺会尽力看顾她的话言犹在耳,如今他竟成了她的……“嫖客”,眼下又该对她开口说些什么好呢?
外厅中间的圆桌上摆着一桌酒菜,徐显炀挨过去在桌边的绣墩上就座,手指轻扣着桌面,把来前想好要对她说的话在脑中反复琢磨咀嚼,却怎么张不开嘴。
话说画屏今日得了如此高价,恩客又是个年轻英俊的煊赫人物,方才被送下舞台时便已受足了姐妹们的恭维贺喜,此时又是心满意足,又是含羞带怯,只蒙着盖头坐等“新郎官”过来。却是好一阵也不见徐大人过来掀她的盖头。
她方才隐约听说了徐大人从未寻花问柳,更是觉得自己能得他青眼是莫大的殊荣,这会子见他不来,也料着他或许是头一回有些莫不开,当即鼓了鼓勇气,起身朝外间走来。
徐显炀头也未抬,听见她的脚步声响,自觉再不好缄口不言,便艰涩开口道:“你……”
“奴来伺候大人饮酒,”画屏将盖头撩起一半搭在发顶,笑意嫣然地走上前来执起青花酒壶,“能得此机会侍奉大人,画屏实感幸甚,请大人满饮一杯。”
徐显炀自听见她吐出的头一个字起便发觉不对了,抬眼愣愣地望了她片刻,“呼”地站了起来……
若说今日流芳苑上见到徐显炀来竞价狎妓最为吃惊的人,那非杨蓁莫属了。
当日不过失手抱了她一下,徐显炀便窘迫成了那样,才短短半月过去,他便来做了嫖客?世上最离奇的事也莫过于此。
思来想去,杨蓁也猜想过:难道他以为今日梳拢的人是我?
可她又不知道徐显炀来前所见所闻的那一连串巧合,未免觉得他会有那样的误解太过离奇,另外也不认为自己能劳动他顶着恶名来挽救,何况还要花一千两银子呢。
难道他真是一时兴起来尝鲜的?说到底,她对他的为人并不了解。
想不明白缘故,又觉得此事或有隐情,杨蓁便不着痕迹地留在了那套间门外的走廊上,想要多待一会儿听听消息。
虔婆亲自候在房门外不远处,坐着个坐墩,指指点点地向几个女人吹嘘:“我就说画屏这孩子前途无量,这回一炮走红,也不枉我调.教了她这许多年……”
正说着,那边的花梨木槅扇门“啪”地一声敞了开来,徐显炀大步出门。
虔婆登时弹了起来,失色问道:“徐大人可是有何不满?”
徐显炀紧锁双眉,正有些不知从何说起,一眼看见了人群之后站的杨蓁,顿时两眼一亮,指了她朝虔婆道:“你们又是定了何时为她梳拢?将她与里面那个换了,今晚要她陪我便可!”
话一出口,众人皆是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