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徐显炀忽然出声打断了他们的争论,他站起身,踱步来到桌案之前,“可以把消息放出去,就说我已察觉锦衣卫有内奸,正着手调查,传话手下检举者重重有赏。如此一来,纵使查不出内奸是谁,至少也可以震一震他,让他收敛锋芒,不敢做得太过。”
北镇抚司里的人即使是扫地看门的,也都对诏狱里的诸般酷刑不陌生,听说了自己行迹已漏必然胆战心惊。说不定一时不慎还能自己露出更多马脚出来。
李祥与卓志欣眼睛一亮,都觉此法高明,齐声应好。
徐显炀道:“你们以后都要留意,如非必要,咱们之间的所有讯息都不要向手下外传。平日再信任的手下也要提防。”
卓志欣提醒道:“还有柳仕明……”
徐显炀一拍脑袋:“没错,我险些忘了,他也不能随意交给人看管。我去叫干爹差人相助。”
柳仕明尚且吊着一口气,现已交给了请来的大夫照管,还不知能挨得几时。
徐显炀头都发起了昏,走过桌案边时不慎撞到了桌脚,一时心里烦乱至极,抬手将桌上的一叠卷宗狠狠扒去了地下。
卓志欣劝道:“你太累了,该尽快回去歇着。”
李祥也道:“就是,不就是请厂公出人照管柳仕明么?我去传话,叫志欣先去看着柳仕明,保管没事,你就回去歇着好了。”
见到跟前好在还有他们两个足可信任的人能够分忧,徐显炀情绪稍缓,抬眼朝门外望去。
庭院里已是一片斜阳,也不知她今日过得如何。
想起杨蓁自诚王内寝走出的那一幕,徐显炀的心就像针扎一样疼。
*
正值秋高气爽的时节,这日午后,正下着一场连绵秋雨,主人正在午休,两个十七八岁的大丫鬟偷闲一时,坐在正屋外的廊子底下闲磕牙,话题不知不觉就扯到了近日那桩“禁忌”之上。
“哎,你是见过西跨院里那位的,依你看来,这个新来的‘蓁蓁’的姿容与她相比,谁高谁低?”
被问的丫鬟慌忙看看左右,脸上变色道:“你怎说起这个?被人听见可不得了。”
“你怕什么?我也只问你,又不会再与外人去说。”
那丫鬟见周围无人,一旁的屋檐外又是雨声不绝,她们低声说话,隔开三步之远就不可能听得清楚,才放下心来道:“依我看,若论容貌,怕还是这个新来的更胜一筹。不过她毕竟是教坊来的,王爷又指定了她做婢女,一来就不像前一位那么受宠占优,将来想也越不过人家去。”
另一丫鬟却摇了头:“我看不见得,将来如何,还要看她们的造化,更要看王爷的偏宠,不管如何,总都会在王妃之上。你说说,咱们侍奉了王爷多年,何曾见过他迷恋女色?这才不过两三个月的工夫,竟接连带回两个美人来,还都这么来历不明,讳莫如深的,接来后既不与咱们说个清楚,也不明晰位份……”
“行了行了,王爷行事向来如此,何时会来与咱们说个清楚?你还是少说两句,留神将来说溜了嘴,惹出祸端!”
那丫鬟想起王府一向严苛的规矩,也是心生畏惧,再怎样意犹未尽,也还是忍了下来。
对于新来王府的蓁蓁姑娘,但凡知道的下人个个都心怀着好奇,也同样个个都猜着王爷必是看中了这个姿色出众的女子,领她进府,绝不是仅仅来当个下人使唤的。
若与在教坊司时的经历相比,杨蓁进入诚王府之后的境遇可谓是好了太多。
虽说前些时有了聂韶舞与张克锦的合力关照,她在教坊司也已无人敢于欺负,但那里毕竟就是那样的环境,往日接触的大多是些歪毛淘气,每日听点污言秽语都是家常便饭。至于吃的穿的,也只能凑合。
诚王府就大不同了,仆婢们成日低眉敛目,说起话来轻声细语,绝没一个会如教坊乐户那般信口胡咧咧。
杨蓁一来就被诚王指定为近身大丫头,所接触的也就是王府下人当中最上层的一群。
这些人相比粗使下人更加斯文规矩,也更为灵醒,背后免不了会对她议论纷纷,当面却都待她十分和气妥帖,不露半点敌意。
至于吃饭穿衣,这里更是比教坊司强了太多,就是与杨蓁家败之前相比,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若要细论杨蓁眼下所受的待遇,其实比府里做了多年的大丫头还要好,她的寝居之处一直还被安排在最初她被接来那晚所安置的客房之内,并不在其他下人所集中居住的跨院,更不与人同住。 吃穿用度也都有人专门配送,寻常下人见了她的面,待她比对那些体面下人还要恭谨客套,几乎是拿她当做半个主子看待。
另外,这里还有一点与教坊司全然不同——这里所有人都只知道她名唤“蓁蓁”,似是出身教坊,却没人再将她当做耿家小姐看待。
即使是私底下与杨蓁闲聊,也没人敢来探问她的过往。
总而言之,诚王府是个很干净齐整、斯文平顺又规矩极严的地方。
杨蓁一直由陈嬷嬷教授规矩,三天下来,没有再见诚王一面,倒是在第三天头上,见了王妃周氏一面。
为免外戚干政,依照国朝祖制,为皇家选妃不可出身过高。若论出身,周王妃尚且比不过她家败之前。
杨蓁已早有体会,这位王妃一点都谈不上受宠,仅仅担着一个尊贵的名分,平日里时常是整天都见不到王爷一面。王妃与王爷日常不住在同一座院子里,更别提同屋同床。
而且,整个王府的内宅根本不由王妃管理,这位女主人的权柄仅仅局限于很小的一方地域,反而是陈嬷嬷管得更宽。
这一次周王妃唤她过来,只是说了一番勉励关照的套话便放她走了。杨蓁明白,这只是陈嬷嬷为了给王妃面子,知会一声走个过场。
这些都是怪事,但陈嬷嬷见杨蓁非但不来就此打听,还连一点好奇都不显露,心里暗暗对她满意。
诚王府里对下人的规矩头一条最紧要的,就是不得随意嚼舌传话。
这一点因是王爷亲自传下的严令,王府内遵守得比皇宫大内还要森严。被他得知从谁口中传出了不该传的话,当即便可能发落人命。
这姑娘一看就是个沉稳懂事的,倒是叫人省心。想来王爷是个眼高于顶的人,能叫他青眼有加的,自非寻常人物,就像……西跨院住的那位小姐一样。
又转过一天来,陈嬷嬷去将杨蓁的近况报给诚王听。
“人是个妥当人儿,不该问的话一个字都不问,不该管的事半点不管,说起话来斯文,学起规矩来也灵醒,倒像个书香门第出来的小姐,却又没那股子娇娇气儿。”
王爷对蓁蓁的出身来历讳莫如深,陈嬷嬷言及至此也很快带过,“还是王爷会挑人,蓁蓁可算是我这些年来调.教过的丫头里面,最出挑的一个了。”
她是杨顺铮的女儿,自然知书达理,又曾备选宫女,自然已学过那些规矩,诚王心知肚明,听完说道:“既然如此,那便叫她……嗯,后天是初一,到时就叫她来上任吧。”
陈嬷嬷一怔:“这……王爷明鉴,哪儿有才进府恁几天的丫头便来主子跟前伺候的呢?”
诚王失笑道:“你不是刚夸完她妥帖出挑的么?她既有你夸得那么好,还能连端茶送水、铺床叠被这点事都做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