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1 / 2)

与京城众多的平民百姓近似,冯四娶了媳妇,生了儿子,日日都在琢磨如何多赚一点银钱,好养家糊口。为达成这一心愿,冯四几乎陷入了魔怔,连平日走在街上看见点一团马粪,都要凑近去仔细端详一番,确认是不是有铜钱混在里头。

今晚在酒楼当差,终于被冯四遇见了一个发财的机会,还是个发大财的机会。

二楼的丁字号雅间因位于拐角处,窗外视野逼仄,平日很难会有客人挑中,今日前面三座雅间都尚未坐满,便有两位客官包下了这座雅间,点了酒馔。

冯四被分去伺候这间的客人,只看上一眼,他便认出那两人中年轻些的那一位必定是个锦衣校尉,另一个中年人虽看不出是何身份,却定是个有钱的主儿。

冯四对锦衣卫的威风向往已久,还曾托人打点想进入锦衣卫供职却未成,对这个衙门的方方面面他都曾有所留意。

那个年轻人的举止步态就像锦衣卫,尤其是他戴的那柄佩刀,锦衣卫的低阶校尉得不到御赐绣春刀,用的也是统一配发的佩刀。那种刀与其他衙门武官的佩刀差异极小,但冯四就是认得出来。

两个男人同来喝酒并不奇怪,但眼神闪烁、言语低声就透着古怪了。尤其是那个年轻的锦衣校尉神色既焦躁又紧张,上楼时都要左顾右盼,好像生怕被熟人见到。冯四对事关锦衣卫的事总会多几分上心,就趁着第二回去送酒馔的机会,凑到了槅扇门口去偷听。

里面两人十分谨慎,说话声调很低,若非冯四将耳朵紧紧贴住槅扇门,根本无从听清。只听了几句,他浑身血液便都沸腾了起来,愈发断定:若将今日所听消息报到锦衣卫徐大人那里,必能得上一份丰厚的赏钱!

“……怎么,你一举拿了可抵你二十年俸禄的银子,还指望仅仅为我们做那点事?”

“徐大人本就已生了疑心,正着人清查锦衣卫里是谁里通外敌,更不必说这一次事涉诚王府,一着不慎就是掉脑袋的事儿,你那五百两银子可不值得我卖一颗脑袋。”

“你当自己还有余地抽身?倘若被你家徐大人得知你曾吃里扒外,你恐怕掉的都不止一颗脑袋了吧?”

锦衣校尉一时没有回答,只能清晰听见他呼呼喘着粗气,半晌方狠狠道:“你少来要挟我,大不了我向徐大人和盘托出,看到时是你先死,还是我先死!”

中年人嘿嘿一笑:“耍光棍是吧?是,你去和盘托出,死的必然是我,你最多被判个充军,可等你充军走了,你去年新娶的小媳妇还能守在家里等你回来?怕是回来后就多了几个便宜娃娃。”

“你……不要欺人太甚!”

“你想好了,咱们最终要达成的可是件大事,若要拼个鱼死网破也随你,反正当年既决定了随同太公做此大事,我早就豁出了这条性命,正所谓富贵险中求,咱不拼命,高官厚禄会从天上掉下来?依我所说去办,一朝事成,你既得银子,又得高升,将来纵是当不上指挥使,捞个指挥佥事也是轻而易举。何去何从,你自己掂量。”

好一阵,锦衣校尉没再出什么声息,或许是最终点了点头。

中年人赞道:“这才是明智之举!”

冯四心想:为何要说“纵是当不上指挥使”?难道……他们连徐大人也敢算计?

事情内.幕牵扯得越多,消息也便越值钱,冯四又是紧张又是兴奋,不觉间脸上都泛起了红光。

“冯四,”掌柜的声音忽然自走廊一头传来,“做什么呢?还不快将酒馔送进去!”

“哎哎。”冯四满脑子都做着发财梦,想都未想,就紧贴着房门应了一声,端着托盘推门而入,连进门后被那两人目光炯炯地审视,他都毫无察觉。

如今冯四心里,仅仅剩下去把方才所闻卖给徐大人领赏这一件事了。

说不定还能顺道捞个差事干干,直接封个百户都是难说——冯四这般憧憬着,也不顾还在人家面前,脸上便已满是笑意。

“尽快料理了这厮。”待冯四刚一出门,中年人便朝锦衣校尉言道。

“那是自然。”锦衣校尉面色阴戾。方才决定了富贵险中求,他便已横下了心,选定了立场,将来只会奋力扫除一切阻碍他升官发财的人物,收拾一个火家又算得什么?

没出半个时辰,满香楼便传出了一名火家自三楼阳台不甚坠落而死的消息。那名叫做冯四的火家死状极惨,身上虽不见有多重的伤,偏偏脖子被扭断了,落在地上的尸首脑袋与肩膀弯成古怪的夹角,令人望之胆寒。

这等小案子自是不会惊动锦衣卫,只由五城兵马司出动几个步快草草了结。至于家中孤儿寡母的将来生计如何着落,更是无人关注。

锦衣卫总旗卢刚混在围观人群当中,面色阴沉地看了片刻,与站在斜对面的那个中年人——宁府管家孙良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都悄无声息地踅身走了,去往不同方向。

此刻在卢刚与孙良的脑中都仍回响着方才他们在楼上的最后一段对话——

“此时徐显炀已有了提防,仅凭我一人打探不到多少有用讯息,想要达成目的,必须另外想些法子才行。” “你有什么法子?”

“如今可以确信,对徐显炀的动向最为清楚的,莫过于他那两个忠心手下——李祥与卓志欣,想要掌握徐显炀在诚王府那边的进展,务须从这两人那里突破……”

*

“你每日晚间都在忙些什么啊?”

因徐显炀一反常态地好一阵没有邀约三个好友去喝酒了,今日傍晚准备下值时李祥忍不住问道。

如今在徐显炀眼里,邀人喝酒可远远比不上另一件事有趣儿了,他没有接话,回身从桌案上拿起两个小布袋来,分别递给了李祥与卓志欣。

两人接过感到入手沉重,打开袋口一看,里面是亮闪闪的几块金锭,不由得双双吃惊。李祥道:“这是做什么?难道是皇上颁的赏赐?”

徐显炀道:“这几天来我时常会想起那个内奸的事儿。锦衣卫的俸禄算不得高,人家随便出上几百两银子,便可买通一个替其卖命……”

卓志欣嗤笑一声:“你总不会以为我俩也会拿了钱出卖你?”

徐显炀郑重地摇摇头:“自然不会,我只是不想让自家兄弟所得还及不上一个叛徒。这每一份是五十两黄金,也就是五百两银子,是我给你们的。将来劳你们替我出生入死的地方还多,你们就收下来,为家里人添置几样东西吧。”

话音刚落,卓志欣便将口袋往他怀里一抛,笑道:“我这人一向奉行知足常乐,能当上锦衣千户于我而言就是一步登天了,不该我的我一分不敢多要。今日收了你这银子,来日老天爷就折我的寿可怎办?”

李祥迟疑了一下,也将袋子放回桌案:“说的是,凭咱们的交情可不兴这一套。”

徐显炀有把两个袋子塞回给他们:“拿着吧,既然咱们不分彼此,还何必要与我客套?万一将来我有落魄的时候,你们再来还我就是了。”

双方又推诿了一阵,直至徐显炀不耐烦起来,李卓二人才勉强收了。

可等到他们走了,徐显炀料理好了最后一点公务准备离开时,又见到卓志欣回了转来。

“李祥上有老下有小,担子重,我孤身一个,俸禄都多得花不完,银子多了实在没用,还是你先替我存着吧。”卓志欣又将那袋金锭塞给了他。

徐显炀好不耐烦:“你这人怎恁磨叽,方才都说好了你又来啰嗦。”

卓志欣望着他问:“你快要成亲了吧?”

徐显炀一怔,他安排卓志欣主管缉查就是看中他的细心,看来近日来对杨蓁大幅增加的关切是没瞒过他的眼睛。而李祥与卓志欣成日待在一块儿,卓志欣看出的事儿,李祥必然也听他说过,自己这终身大事肯定已被他俩体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