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姑娘今日的字迹,张狂洒脱,虽不如往日里规矩,可单是字句之间透出的鲜活之意,便是寻常时候所比不上的。
顾知薇闻言倒是仔细看了,狂草她也写过两三幅,包括顾苏鄂也曾经搜刮了前朝先生的字迹,送来给顾知薇临摹。
可顾知薇每次都觉得,自己也只是临摹出她的形态出来,至于骨子里的洒脱恣意,是无论如何学不来的。
今日里这幅,乍一看十分的不像样,可自己瞅了,顾知薇也觉得这字迹多了好几分的张狂恣意出来,那是她寻常压抑在心底的渴望,是除了顾知薇这个顾家大小姐,皇后亲自娇养的嫡女之外,那个真正的自己。
原来,她平时一直这么压抑自己吗?
顾知薇不由得扪心自问,她自重生以来,便一直紧绷着一根弦,时时刻刻不能放松。
不说哥哥嫂子关系,也不说爹爹和哥哥仕途,便是爹爹和娘亲关系,还有宋姨娘,顾知花,乃至于顾老太太,这顾府上下的人情世故,便让她心力憔悴。
她从未真正的愉悦过,也从未和闺中密友亲密无间的笑闹过。谁家女儿不是这么过来的?顾知薇慢慢把手掌放在胸前,渴望的悸动陌生而熟悉。
她应该是弄错了重生的真谛,顾知薇想。老天恩赐让她重生,不是让她负担这些的。
你看,她也没做什么,宋姨娘死了,敬王进了刑部大牢,爹爹和娘亲关系越来越好,哥哥嫂子恩爱和谐,甚至,嫂子疑似有了身孕,只等下旬田太医来问脉时确诊便是。 就好像背后有一只神秘大手,拨正了原本失控的生活。
幕后的黑手此刻坐在荣锦院正堂,旁一侧清客先生低声商量正事,唯独傅仲正沉眉坐在檀香木桌后,皱眉看向回禀的何四,
“顾至善要见我,在花园里?”
顾至善看他不顺眼倒是真的,别说是见他娇滴滴的妹妹,便是日常中和自己说话,那人只恨不能言语中带出酸溜溜意味,唯恐他拐了顾知薇走。
再来,顾至善被皇叔派去整修文史,十日里有九日便不在府邸里面。此时正是月底,又是翰林院每月最忙的时候,他哪里会抽出空来和自己说话。
刚想回绝不见,忽然想起何四方才去了哪里。顿了下,一种想也不敢想的可能性出现,不可置信的狂喜涌上心头,难不成,要见自己的不是顾至善,另外有别的人不成。
也顾不得和清客先生说话,起身往外行去。走到何四身旁,见何四傻愣愣站在原地,抬脚踢了过去,吩咐他,
“你去...等等,让亲信婆子往沁薇堂去,就说傅某在涵香阁等着,不见不散。”
何四忙去张罗,不说他心底里高兴,便是他们家爷,明明最是冷淡矜贵,看似云淡风轻的模样,可何四知道,爷这是心情极好。
往来清客先生正在商量谋略,见傅仲正抬脚便往外走去,一时之间傻眼了。
难不成,镇北王嫌弃他们办事不利不成,可他们明明已经尽力了。朝廷上局势变幻莫测。陛下无子是事实,敬王犯罪如今被拘押,除了敬王嫡子傅仲麒,余下的子嗣可都在敬王府里拘谨呢。
往日里敬王的支持者怎么会善罢甘休,傅仲正和敬王子嗣同为先皇后人,饶是傅仲正能力出众,可他二十出头尚未成婚,若是立了他为太子,将来皇嗣稀少,绝了子嗣可怎么行?
倒不如此刻一劳永逸,敬王废了也便废了,可敬王庶子众多,成亲生育皇嗣的也不在少数,在其中挑选个子嗣丰盈,能力又出众的不在话下。
眼看着朝廷上立敬王子嗣的声音越来越大,这些清客先生着急了。若是来日傅仲正登基称帝,他们不说鸡犬升天,也算是辅佐明主。
可若是敬王庶子,无论是哪个上位,对他们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儿,少则倾家荡产,仕途算是没了着落。多则怕是连性命也葬送进去,他们出谋划策好不容易抓住敬王短处,往后敬王子嗣上位,哪里有饶过他们的道理。
当务之急,就是务必劝说镇北王成亲,只要镇北王后院有了子嗣,哪怕只有一个,他们在朝堂上也好帮着说话不是。
而不是如今这样,饶是如何功高劳苦,都抵不得对方一句没有子嗣,这句话实在是来的戳中要害。
镇北王初始还听他们说话,言语间倒也不急不躁。怎么这何四管家一来,王爷不听他们说话也就罢了,甚至抬脚走人!!
一群人顿时围住何四要个说法,镇北王他们不敢得罪,这何四还是能念叨几句的。
你一言,我一语,何四一个头两个大,他哪里敢明着说,是顾府大小姐要见自家爷,他们爷便抬脚便去。这话他现在说出去,不说自家爷饶不过自己,便是顾大学士,怕也会灭他性命。
额上冷汗直流,何四实在脱身不得,只拿方才的话道,“也不是旁的事儿,是顾学士家里人要和王爷说话,诸位大人不必急躁。”
一听是顾学士府里要和镇北王说话,清客先生们只以为是学士大人,一时倒也不敢说什么。
陛下让文渊阁大学士顾苏鄂指点王爷,这是朝廷中人尽皆知的事情。若不是镇北王尚未成婚,陛下身子骨看起来又实在是不好,单是他们王爷的功劳谋略,又有文渊阁大学士在朝堂上以死相助,不惜挨了陛下板子,这太子之位稳妥至极!
几位率先上前的清客先生互相看了眼,随即松开揪住何四的衣领,道了声得罪了,便不再说旁的。
何四好不容易喘息两声,还记着自家爷让去沁薇堂传话,当下拱手朝各位清客先生道,
“大人们都是王爷身边儿的亲近人,王爷朝政处理离不开各位大人出谋划策。
大人们想必在商量朝政,小人不便多来打扰。大人们不如商议个章程出来,让笔墨先生写了,等王爷回来,小人亲自呈给王爷看了,眼下,便自忙去了。”
说着,何四拔腿就跑。他如今才算是明白了,恭王府里的清客先生不是寡淡自居,不过是恭王不爱名利,只看顾些花花草草的,让这些人没了上进的动力。
这些人才送到荣锦院几日,满打满算也就一月不到,各个出谋划策,只恨他们家爷不能登上那九五之尊的位置。可见人不是没有野心,不过是位置不对,不方便显现出来罢了。
再来,他不由得开始佩服起恭王爷来,世人都说恭王不如敬王,虽是当今陛下嫡亲的胞弟,可朝廷中位置不如敬王来的势力重。 要何四来看,他们恭王才算是顶顶尖的人物品性,那敬王争权夺势有什么好下场不成。
还有朝廷里那些要立敬王子嗣的人物,也不瞅瞅如今陛下还在呢,哪里轮的到敬王,还有这些大臣当家作主。
只要陛下心底有他们爷,助他们爷成事儿,那些朝堂上的大人们闹的越欢腾,陛下便越心疼他们爷。
他虽然是一个奴才,可每日里在爷面前伺候,这点儿子眉眼高低的事情,是再清楚不过的。
再来,恭王虽然不理会朝政,可挑选人才那是顶顶的眼尖。就像方才揪住自己喉咙这个,可听说是礼部尚书黄大人的同宗,闺中有个女儿,据说是绝色佳人一般模样,他打什么主意不说爷心底清楚,便是何四自己,也是明明白白。
心底里念叨,可脚底下不敢耽误,两三下便跑到沁薇堂传话,听见那顾大小姐说了声知道了。
何四这才放下心,不忘为他们爷描补几句,
“我们爷知道顾大爷要见,连清客先生们正在议论政事也顾不得了,提起脚便往花园去了。姑娘若是不着急,好歹替我们催催顾大爷,别让,我们家爷等急了。”
顾知薇听到这话,心底说不清的羞涩恼意,哪里是哥哥要见傅仲正,分明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