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闻言苦笑一声,心底也不知什么滋味儿,“朕便是天底下十恶不赦的,可对梓潼是半点儿没有虚言。若是旁人也就罢了,非得让仲正那小子知道权利的好处,他才会来找朕。”
“咱们没有皇儿,我又是这般病弱模样。等我百年之后,也只仲正继位,娶了顾学士的闺女你的外甥女儿,他才会善待你。”
皇帝慢慢开口解释,眸底是旁人看不穿的暗痛。他的一片爱妻之情,皇后可晓得?
蜡烛蹦了一下,光亮迸溅,崔皇后猛的回神,才想起自己已经对着蜡烛思索了半日。转身回头,暖榻上陛下呼吸微顿,睡得正香。好似完全不知他的皇后在饱受折磨。
回头仍旧看向明珠高垂,崔皇后心底一时也不知什么滋味儿。
若只为自己让新帝照拂,便葬送了她薇姐儿一生平安喜乐,她宁愿百年后随陛下去了,也绝不拖累薇姐儿半分。
她自幼长在清河崔家,家里世世代代名儒权臣,父亲人品清正,哥哥们也早有学成,她早年身为独女,自幼不说比不得皇家气派,那也比寻常人家的小女儿强上不好。等后来娘亲生下小妹,姐妹两个年纪差距略大了些,父母并没有因此收回对自己的疼爱,反而越发觉得她乖巧懂事,疼惜起来。
等及笄之年,寻常人不过是嫁寻常人家,她当时便被当今太后惦记上,除了清河崔家文风昌盛,更重要的是,崔家人是知名的爱生男娃。她这一辈儿,只有自己和妹妹两个女娃,几个哥哥的孩子,各个都是男娃,可谁知到了自己这里,别说娇滴滴的小太子,便是健康的孩子也生育不得。
端庄矜贵的眉眼微微皱了起来,崔皇后神色越发冷淡。皇帝对自己倒是一片真心,可唯独太后和朝中大臣,因陛下无子,又不愿意充斥后宫,对自己早就有了废后之心。
可崔皇后心底孤苦无依无靠,满腔悲愤不知何人去说。陛下身子骨不好,除了皇朝子嗣不丰以外,更重要的是,他们夫妻两个,早就没有了恩爱和谐的时候。
夫妻敦伦之乐早就没有了,她上哪里生育子嗣去?!
可偏偏,这么些明摆着的事情,谁都看不见。后宫里,不说太后日夜盯着自己的肚皮,便是前朝官员,因自己无子,陛下身子骨又不好,预谋着让敬王上位,也是常有的事情。
崔皇后一辈子顺心,可唯独子嗣这事儿让她吃尽苦头。早年夫妻倒是恩爱和谐,可近年来,陛下下了朝,便阴恻恻看着窗外,性情到不说越发诡异,可寻常人家也猜不到。
“那,仲正,还在承乾殿跪着?”
略带两三分阴阳怪气的声音从暖榻上传出,皇帝醒来便见崔皇后孤寂沉默背影,虽看不清表情。可斑驳跳跃的烛光在地上荫出阴影,没得让人心底沉沉。
崔皇后哪里知道这个,头也不回任由由陛下独自说话。夏太监在一旁伺候,见陛下眼巴巴看着皇后娘娘,可皇后娘娘头也不回,只当是没听见。
眼瞅着陛下神色阴沉沉下来,夏太监忙凑上前,笑着道,
“陛下天威震怒,镇北王哪里敢躲。眼下还在殿外跪着呢,宫人们倒是不敢多说。
可奴才知道陛下怜惜镇北王,只说让他明日亲自给顾大姑娘赔罪,这事儿便过去了!”
“谁准过去了?”
崔皇后转身看了眼夏太监,见他笑的殷勤奉承,浑身锦袍长领白泡泡格外讨喜。冷着声音道,
“旁人我是管不着,我薇姐儿是我扶养长大的,我是不让她进宫受这些苦处。下个月正好是我生日,清河崔家要来京城谢恩贺寿。
我早就备好,把薇姐儿许配给我哥哥的嫡子文封,他性子醇厚,又是崔家嫡子嫡系,将来哪怕生不得孩子,也不会像我这样为难。”
说话间,想起这些年的苦难日子。崔皇后喉头略哽咽了些,忍不住拿手帕擦拭眼泪。
成文帝先是气愤,难不成让顾知薇嫁傅仲正是害她不成?若不是傅仲正坦白二人心心相印,连护身的玉龙环佩都给了那人,他也不至于非的要赐婚。
皇后不同意,他还能硬把两人凑在一起不是?更何况,看见这样的皇后,皇帝格外心疼,他何曾见过往日里刚强的皇后,如今这样小女儿姿态,也只有两个人刚成亲,蜜里调油的时候才有。
强撑着下了黄荣软榻,走到崔皇后身边儿,劝慰她道,
“你瞧瞧你,快五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这般小孩子脾气?就跟刚成亲那会儿似的,父皇和母后让你进宫请安,便吓得眼泪汪汪。”
这事儿自有一番典故。昔日成文帝坐太子时,先皇偏袒还是贵妃的杨太妃,连带杨太妃所生的儿子敬王也格外受抬举。敬王得宠爱之中,又是三个皇子中最小的一个,偏他不安分,在皇宫之中便让宫女有了身孕,后纳了正妃侧妃,孩子更是一窝一窝的生。
皇家自然喜欢多子多福,先皇在的时候,对生育有功的敬王自然也多加宠爱。可当时皇后刚成亲不久,太后性子急,儿子身为太子,可连个子嗣也没有,这么些年下去,她都被杨妃压在身子底下,若将来杨妃得志,他们母子岂不是连个容身之处也没有? 此后日夜见着崔皇后便往她肚子上瞧,先开始隐晦催生,后来只差没有在床上看着二人房事。如此下来,崔皇后怀孕又没了子嗣,如此往复几次,最终也没诞下小皇子。
思及往事,崔皇后心底又是一涩,打定主意要拆了二人姻缘,朝一侧的成文帝道,
“早些时候,薇姐儿还小,那镇北王住在顾府还说的过去。如今两人都大了,人来人往少不得闲言碎语。
明儿陛下派人走一趟,把镇北王的东西挪走,或重新开府,或仍旧搬到恭王府去。只一样,再不能让他和薇姐儿亲近。”
成文帝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心底微微一动,笑吟吟朝崔皇后道,
“我看搬来搬去麻烦,倒不如先让他凑合着,把端木宫收拾出来,到时候直接搬进宫里。”
“这样也行。”
崔皇后皱眉暗自觉得不妥当,不立即搬出来,她实在是不放心。可她也没什么更好的法子,只能接受,冷着眉眼朝一侧的夏太监道,
“你往承乾殿走一趟,让镇北王回家去。再跪着也不能让他娶薇姐儿,何必浪费时间苦苦挨着。”
夏太监得令,抬头看了眼成文帝,见他朝自己微微颔首,知道陛下也同意了,这才转身往外传话。
神仙们打架,他这个做奴才的是半点儿也看不明白。顾家大小姐那么好的人品相貌,怎么皇后娘娘,就偏偏不让她嫁镇北王呢?
第55章
承乾殿正殿, 夜幕四起。薄雾卷着寒气滚滚而来, 灯晃叶荡, 卷起帘幕吹落枯枝,越发寒蝉鸣泣。
金砖冰冷,时间久了, 膝盖酸软发麻。傅仲正昂首跪在龙椅后的内堂,靠着窗外依稀灯笼亮光, 内堂里龙诞香也遮掩不住成文帝留下的药味。
傅仲正身形虽挺拔, 可心底不免生出两三分疑惑出来。前世他在娘娘寿诞后提亲, 皇后娘娘略一沉吟便应下这门亲事,赐下旨意, 只等择日成婚。
今生的变化倒是让他始料未及。素来待人宽厚的皇后娘娘,率头反对这场婚事。
难不成,和崔家有关系?
傅仲正眉头微蹙,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被自己忽略过去。
灯影晃动, 夏太监手擎住灯笼进了承乾殿, 灯影惶惶, 一时看不出镇北王人在哪里。夏太监心跳加速, 见灯影晃动间,人影闪过依稀鬼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