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
“金华殿娘娘投了奕湖……”
此言入耳,那如同九层地狱中涌出来的寒气猛地侵袭入张铎的头顶,即便他早已给自己下了无数次决心,不要在乎徐婉的生死,不要被亲族掣肘,可当她真的以死相逼的时候,他还是觉得骨骼震颤,喉咙里不断地冒出腥辣的水。
他拼命了压着不断窜涌的血气,也不敢出声,生怕声动血呕,大恸难抑。
尚书省的人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也不敢跪,纷纷看向宋怀玉,邓为明大着胆子问了一句:“那娘娘现下如何,可有人施救?”
宋怀玉抬起头,看向张铎道:“席银姑娘涉水去救了娘娘,梅医正如今已去金华殿了,娘娘仍然凶险……”
“去金华殿。”
“是……”
“把太医署的人都传去金华。”
“是是……”
宋怀玉连滚带爬地去传话。
张铎拢紧了衣襟,越过邓为明等人大步跨下了白玉阶。
邓为明身旁的李继望着紧随张铎而去的宫人们,摇头道:“惨啊……”
邓为明道:“席银是陛下从宫外带进宫的那个奴婢吗?”
李继应道:“是。”
“这可是奇了,金华殿娘娘投水,内禁军不救,内侍不救,为何是一个奴婢出头。”
李继笑了笑:“张熠通敌,陛下要斩张熠,金华殿娘娘以死相逼。”
他说着转向邓为明,“陛下至今不肯施恩赦免张熠,若换你在,你敢救娘娘?别忘了,张司马是如何死的?”
邓为明道:“那那个奴婢为何如此大胆。”
李继笑道:“有恃无恐。”
第63章 夏树(四)
张铎跨进金华殿的时候, 那道竹帘仍然悬在漆门上,里间明明灭灭的灯火,透过竹缝错落地铺在张铎的脸上, 金华殿所有的宫人尽皆神色慌张地跪在殿外,时不时地抬头朝殿内张望着。
太医署的人, 一半候在帘外, 一半随着梅辛林立在里间。
张铎什么也没说,伸手将竹帘一把拽了下来,“哗啦”一声,竹帘应声席地, 殿外的宫人皆垂头伏地。殿内的太医也不敢说话, 用目光将梅辛林拱了出来。
梅幸林到也不避, 起身从屏后走出,抬头望向负手而立,面色冷峻的张铎。
“臣听陛下的意思。”
也只有梅辛林敢在这个时候问张铎这句话。
张铎面上没有露出一丝的悲怒,手却在背后攒得死死的, 与此同时,他发觉背脊的中断处,似乎被人用一根粗骨针, 狠狠地戳了进去,痛得他浑身冷汗淋漓。
“她自戕就是个罪人, 救活她,要死,也是朕赐她死!”
梅辛林道:“臣明白了。” 说完, 拱手行了一礼,转身饶进屏风。
浓厚的药气令人作呕,服侍的宫人似乎烧了很多滚烫的水,蒸腾出的水汽,在冰冷的玉屏上凝出了灰蒙蒙的一片细珠雾,张铎看不清徐婉此时的模样,但可以想见,她有多么的痛苦。自从徐婉自囚东晦堂以来,他时常在无人之时,望着那尊白玉观音冥思,他想过,徐婉终有一日,会以死相逼,可却没有想到,这一日真正来临的时候,他心里是那么害怕,那么无助。
但他必须冷然以对,不能给母亲丝毫的余地,也不能给自己丝毫的余地。
此时里间梅辛林施展开了他的手段,服侍的宫人们捧物小心翼翼地进出,即便是步履匆忙,经过张铎身边的时候,仍不忘弯腰凝气。一时间之,金华殿内虽然忙乱,却听不见人声。
忽然,有一只冷得几乎令他肉跳的手,扣住了他的手腕。
“你……挪我这里来,别挡着……”
张铎侧过身,身旁的那个人仍然穿着湿透的春裳。
显然,金华殿无人敢猜他对徐婉的态度,也就没有人敢过问这个冒然救了徐婉性命的宫人。仍由她瑟缩着身子,在起霜的夜里冻得瑟瑟发抖。
“你在这儿挡着,他们……”
“放肆。”
这一声他压地极低,但席银还是听见了。
不光听清了这两个字,更听清了其中的隐怒。
她不敢再说话,扣着张铎手腕的手指,也像挨了火星烫一样的弹开。
屈膝就要跪下,却被张铎的一把捏住了手臂,转身就往外拖。
“你……你放开我……你你……你不要这样……”
席银惊乱地求饶,张铎却没有半分松手的意思,径直把她拖下了月台,白玉道上的雕纹,与她脚腕上的铃铛不断地龃龉,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你别这样对我……”
“我就是过于纵容你,才让你放肆成了这样,席银,我今日要让你,脱一层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