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她的那一体字,虽不传神,但从字骨上来看,大半都像他的。
而从前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言语,也潜移默化,逐渐渗入她的皮骨。让她慢慢地明白,究竟何为羞耻,何为侮辱。
“我……”
江沁的话,令她着实有些羞愧。
但要说她全然不维护张铎,到也不是实情。
实是张铎过于刚硬,除了那一顿几乎要了他命的杖刑,短暂地打破了他的肉身,致使他被迫流露出血肉之身本质的脆弱之外,大多时候,他都自守孤独,不给旁人一丝余地。
江沁见她不言语,正声又道:
“从北邙山青庐,到长公主府,岑照此人,或许并非如内贵人所想的那般超然世外。如今,长公主与陛下不睦,岑照之后的路会如何如何走,我尚不敢妄言,但为臣者,时常为主君先忧,我不得不提醒内贵人一句,莫为前事遮眼,枉作眼盲人。”
说完,拱手一礼,撩袍朝柱后走去,席银追了几步道:“大人的话,奴听得不明白。”
江沁道:“都是字面之意,并不值得深想,内贵人肯记着,时时回念便好。”
席银仍未停步,追到他面前道:“可我听大人的意思是,哥哥有异心……不会的,哥哥这一生,只想和阿银守在青庐,哥哥到今日这个地步,也是受世道所逼。”
江沁摇了摇头。
“所以,是长公主殿下逼亲。”
“不是……”
席银言语有些混乱,思绪也绞成了一团。
之前他尚想急切地替岑照辩解,可听了江沁的这一番话以后,她竟不知该如何辩解。
“江沁。”
江沁闻声忙拱手行礼,席银回过头,见张铎已从后堂跨了出来,身后跟着胡氏和宋怀玉。
“谁让你跟她说这些的。”
“是,臣有罪。”
江沁撩袍跪下,伏身请罪。
张铎揉了揉握笔后发酸的手腕,走到他面前道:“你以后不得再把她视为你的生徒。”
“是。”
张铎至此也不再多说,径直朝玉阶下走去。
席银忙追到张铎身边道:“为什么不能和我说这些。”
张铎侧面看了他一眼:“你身边的人是什么样的,你得有眼力,自己去看,而不是轻信旁人所言。你今日若因人言而生疑,他日也会因人言弃己。”
席银跟着他的步子,亦步亦趋。
“我现在有些害怕……我没有那个眼力。”
张铎顿住脚步,转身正视她道:“你并不愚蠢,你比这世上很多人都看得清楚,但你过于柔善。”
他说完,又觉得说得并不够痛快彻底。 索性挥手示意宋怀玉和胡氏退下。低头看着她道:“朕唯一的妹妹,要嫁给岑照,这实非朕所愿,从前朕可以杀了的岑照,为平宣另觅好的夫婿,但在朕如今这个位置,就没有必要了。”
席银轻问。
“为什么……”
张铎仰起头,阴云未散,云涌处的光洞却越撕越大。
“自从张奚死后,朕明白了一件事,这人一旦死了,世人看到的就只有他生前的虚名,至于他们背后的卑劣和懦弱,就都被抹去了,张平宣也好,你也好,朕不想你们被蒙蔽一辈子,所以,纵使有豺同行的路险一点,朕也可以走。”
席银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急忙摇头。
“席银,没有人逼你,以后就算你真的做了什么错事,也不会有人敢处置你,如今朕斥你,也只是不想看自己身边的女人,一味作践自己。”
第70章 夏橘
张熠伏法的那一日, 赵谦并未入太极殿复命。
第三日,张铎在太极殿召见光禄卿顾海定,与尚书右仆射邓为明, 议江州战事,天气转大暖, 江水暴涨, 江上战事焦灼。席银与宋怀玉一道撑展开江州地势图,顾海定陪着张铎立在图前,轻声道,“南方正值雨季, 刘令退守南岸, 已起拖战之意。”
张铎曲指在东海郡处敲了敲, 其力不弱,令席银险些脱手。
“刘令要拖,我军拖不得。”
他说完,返身走到案前, 拿起江州呈来的战报,一面取笔,提圈要害。
“一旦拖入夏, 就给了刘灌与刘令汇军的余地,到时候, 龙散关处必要派军截堵刘灌的军队。”
顾海定顺着张铎所言,重观战图。
“龙散关守将是中领军大将军赵谦的父亲——赵淮,此人已年越六十, 确……”
“这并非症结。”
张铎头也未抬,反手将笔掷回笔海,添道:“荆地战乱,今年秋冬,北羌定生滋扰,龙散关大部属郑扬旧部,常年镇守金衫关,熟习关外地形与羌人战习,云州之战后,这些人调吞南方,为的是补给休养,入秋前,北上金衫关换防。这一部,是朕先手留下的,绝不能在龙散关久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