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银搅着绦,轻轻地挪了几步,殿门前的宫人,屏着吸为她推开殿门,侧让到一旁。
殿内的那人靠在凭几上,似已睡过去多时,手边垂着一本书,席银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蹲下身捡起来看时,见书封上写着《月灯三昧经》。是一本佛经。
张铎懂不懂佛理,大多数的人都不知道,只知道他恨玄学清谈,自然就猜他对佛家道理甚为慎重,轻易不沾染。很多揣测都是空穴来风,但这一桩事,到是猜到了七八分。
所以,是才他定然是有起心动念,不得已,才拿了经文出来镇压。
席银想不到这一层,她只是觉得,面前的人好像比从前更加压抑,不过这种压抑不是向外的,而是向内,用于约束他自己的。
有了这样的感觉,她才敢渐渐靠近张铎,摞好书后,靠着他屈膝跪坐下来。
无人的孤殿深夜,人亦睡得实,席银终得以肆无忌惮地去看他的容颜。
人的容光可以被饮食情绪左右,可皮下的风骨,却需要一些凌冽的东西来雕琢。
比如刀枪剑戟,无边的执念,又或者滔天的血仇。
席银忽然觉得眼睛像是被什么刺了一般,疼得她低下了头。
她不明白,自己是不敢面对这张她早已看熟悉了的脸,还是不敢面对他皮相之下的那一副孤骨。
混沌下,有些想哭。
她索性将膝盖曲抱入怀,低头怔怔地望着自己的膝盖。
有些事她还没有想明白。
自己今日的行径究竟是错还是对?要她一时就分出是非黑白来,她着实没有头绪,可是,她却夜实实在在地感觉到…自己很羞愧。
于是,她坐在灯下,闭上眼睛,迫使自己回想了一遍张平宣府尚发生的事情。
那应该是她第一次,严正地决绝贵族的羞辱和践踏,也是她第一次有了凭自己的力量去保护另外一个人的念头,她真的不再惧怕洛阳城里的那些男人,再也不会成为他们可以随意凌/虐的玩物。
而教她这些道理,给她力量支撑的人,此时就在她面前,她却没有勇气唤醒他,对他说一声谢谢。
“你又在那儿哭什么啊。”
席银闻话,浑身一颤,缩腿向后挪时,险些撞翻了头顶的观音像。
她有些惶恐地抬起头,张铎仍然靠在凭几上,睁着眼睛正看着她。
“婚仪如何?”
他的语气听起来似乎颇为随意,就好像根本不知道张府发生了什么事一样。
“你……不问我今日做错了什么事吗?”
“我问你婚仪如何?”
他坐直身子,去端案上的冷茶。
“婚仪……很隆重。”
席银恨不得把头埋到胸口中去。
张铎喝了一口冷茶,抬头看着席银,半晌方重新开口。
“在你回来之前,我动了弃你的念头。” 席银肩头颤了颤,没有说话。
张铎将手撑在陶案上,倾身逼近她。
“我浪费了一年多的时间,在一个根本没有慧根的蠢物身上!”
席银面色朝红,鼻腔里酸得厉害。
可是她不敢委屈,也不敢哭,慢慢地伏下身去,默默地承受着他不受桎梏的责备。
张铎低头看着她, “就这么难吗?啊?席银?”
张铎的声音有些发哑,灯焰乱摇,席银眼前的影子一阵深,一阵浅,良久,才重新定成一道。
“说话,不要拿这一副姿态对着我!”
也许是情绪所致,他没有用君王的自称,也没有刻意隐藏情绪,骂得酣畅。
“说话,你再不说话,我今日就把你剐了!”
“我……我不知道,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说话之间,她连嘴唇都在颤抖。
“我真的……我真的听了你的话,我没有怯,也没有退,可我……可我很想哥哥……我太久没见到他了……我看到他,看到他跪在我面前我就难受……”
她的话未说完,却听头顶的人声寒道:“那你就践踏我是吧。”
“我不敢……”
“不敢?你已经做了。你当我是谁?啊?席银,你拿我的尊严,去接济你的兄长,你拿君王地尊严,去接济罪囚!欺君罔上,你罪无可恕!即便我将你千刀万剐,也难消心头之恨!”
“千刀万剐”这四个字一出口,张铎自己也怔了。
他默了那么久的《三昧经》才压下来的情绪,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在席银的面前,彻底地失控了。
席银跪在他面前,整个身子蜷缩成了一团,看起来又可怜又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