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过于警醒,席银稍微动那么一下,都会令他本能的戒备, 直到她把自己的手悄悄地塞入他的掌中。“你捏着吧。”
她如是说。
是时灯已经熄灭,席银在他身旁蜷缩着身子, 也是半晌方等来一句。
“什么意思。”
“这样我就动不了, 你也不会担心我要杀你吧。”
杀戮过多,而无惧现世的人,睁眼时百无禁忌,阖眼侧面躺下时, 却会畏惧背后未知的黑暗。她居然知道, 自己多年的隐惧。张铎捏了捏她的手。手指柔软温热, 就连骨头摸起来也是脆弱的。因为久不弹琴,从前留得很长的指甲也消磨得差不多了,没有一丝戾性。
张铎不自觉地捏住了她的手。
席银在他身边吸了吸鼻子,轻声道:“抓着就不怕我在你边上躺着了吧。”
张铎没有出声。
席银挪了挪膝盖, 将自己的脑袋埋人他的胸口的被褥中,“睡吧,我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太累了。”
说完没过多久,便缩在他身边, 呼噜呼噜地睡熟了。
张铎也终于闭上眼睛,安定之后,从未有过的疲倦感, 像是冲破了平时的克制一般汹涌的袭来。
张铎有些混沌地想起,自己第一次对席银动念的时候,那时,他有两个相互冲克,且互不相让的欲望,其一是摸一摸她那双柔弱无骨的手,其二,是杀了她。
时至如今,狠厉的一方终于偃旗息鼓。
缴械是因为在秋寒利落的夜晚,张铎吞下了一块肉汁鲜甜的肉。
从入口,到咀嚼,到吞咽,以及吞咽之后,那短暂的颅内空白,他都自由尽兴。与此同时,弃至乱葬岗十几年的人之常情,诸如依赖,信任,欣慰……裹挟洛阳纷乱的杂叶,顺着穿门隙的冷风,悄悄地爬上了床。
次日,张铎不到卯时就离了琨华殿。
席银辰时才醒过来,却发觉殿门是开着的,胡氏等人却都远远地站在阶下,捧着水,不敢靠近,席银过着对襟哆哆嗦嗦地走到殿门前,胡氏等人见她衣冠不整,也不敢多看,都垂着头不说话。
席银道:“你们过来呀。”
胡氏小声道:“陛下说了,谁敢迈上阶一步,就枭首……内贵人……还是自己……”
席银一怔,回头看了一眼昨夜的狼藉之处。都还在,只有他的衣冠不见了。”
“陛下……之前传人进来更衣了吗?”
“没有,今日……”
胡氏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把张铎早间拎着衣冠鞋袜独自走去偏室的窘样说出口。
抿了抿唇,垂下了头。
席银也没有追问,望着那榻上昨夜太累,不及收拾的沾染处发呆。
心想,他是……不好意思……让别人看见吗?
哦,也对,二十八年了,第一次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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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州城外,人尸腐烂的气息,随着凛冬临近而渐渐压抑了下来。 赵谦坐在营帐外的篝火旁,搓着手,等着柴堆上的野兔子肉冒油。
许博按着剑从大营走出来。
“赵将军。”
赵谦回头一看,忙拍了拍手站起身:“唷,许将军,坐。”
许博也没客气,将剑解下,放在篝火旁,盘膝在坐下,“哪里来得兔子。”
赵谦笑道:“这围城休战嘛,就让亲兵去前面的林子打了一只。老将军,我可没擅离开军营啊。”
许博笑笑,抬头打量着赵谦道:“赵将军,解甲了?”
赵谦抓了抓头,蹲下身拨弄着火堆道:“洗了个澡,就松快这么一会儿,也被老将军抓了个正着,得勒,容我把这兔子烤熟吃了,下去领军棍去。”
许博看着柴火上滋滋冒油的兔子肉笑着要摇了摇头。
他倒是打实喜欢这个骁勇善战的年轻将军,为人赤忱,沙场上无畏,和远在洛阳的那位皇帝,着实不是同一类人。
“上回受的棍伤,好全了吧。”
“嗨……老将军别提了,这回去,张退……哦不是,我是说陛下,陛下还指定怎么责罚呢。战时不屑主将,私自呈报军情,老将军你如果写个奏疏那么一报,枭首的罪我这都有了。挨几棍子算什么。”
许博将手摊在膝盖上,笑道:“忠心之臣。”
赵谦把兔肉从火架上取了下来,烫得呲牙咧嘴,还不住地拿嘴去哈气儿,一面道:“我跟陛下,那是过了命的。”
他说着,又觉得遣词过于放肆了,忙解释道:“您是军中的老人了,听过金衫关那一战吧。”
“听过 ,狼狈得很。”
“岂止是狼狈啊,简直就是惨烈。”
赵谦的脸映着熊熊的火焰,“张奚张大人,和当时尚书令常旬,不准护卫皇帝山狩的中领军驰援金衫关,我们百十个人,在关上拼死守了三日,最后,就剩下了我和张退……不是,啧。”
他受不了自己两次嘴瓢,索性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