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日渐好转的病人症状突然加重, 且有了不可控制的趋势, 狂躁起来几个壮年男子都按不住。返青的草木再次大批枯黄, 上山的猎人又见到了双眼泛红的动物。
这些反常的情形, 自然引起了人们的注意。
虽说按土著的说法, 这个世界对神明的崇拜已经减弱了许多, 但在肖衍这个外来户眼中,人们对天地依旧是相当敬畏的。
比如现在, 种种乱象一出现,所有人的第一反应, 依然是上天发怒了。
大小部族的巫者立刻忙乱了起来。除了不停给病人灌下前些日子智教他们的草药, 还各种祭出古早留下来的法器,向他们信奉的神明请求预示。刚刚祭祀过的山神自然也不落下,虽然祭台离聚落大都比较远,还是有人不断地被派出, 马不停蹄地上了山。
神谕渺渺,难以窥探,而匆匆上山的人, 却被破坏得一塌糊涂的祭坛和神明的标识吓得够呛。
能做祭台的木头可不是普通的木头,除了粗细均匀, 枝干笔直没有斜逸,更重要的是木质全都芬芳而坚硬。一个台子搭成了, 老远都能闻到清香的味道。可现在, 搭台的彩带四分五裂, 祭台歪七扭八甚至直接散架了不说, 所有的木头上竟然渗出浓黑的、散发着强烈腥臭味的液体来。
作为神明象征的雕塑、大树、石头无一例外地笼罩在了黑气中,配合着上头尖锐的划痕,清灵的气场消散得一干二净,显出一种森森的鬼气来。泥捏的雕塑仿佛突然失去了光彩,巨大的远看闪着光泽的石头变得灰暗粗糙,一棵不知活了多少年都郁郁葱葱的老树,所有的叶子全都打了卷,透出一种死灰。
有人还路遇了一看就极其灵性的动物,仿佛正在忍受什么难耐的痛处,见到人时露出惊惧的表情,奋力挣扎而起,踉踉跄跄地离开了。
大部分人远远一看到这异象就直接吓趴了,魂飞魄散地跪在当场不停地磕起头来。磕了几下,又赶紧连滚带爬地下山,想要尽快把这事报告给大巫。
路上遇着其他山头下来的人,同样跌跌撞撞仿佛被恶鬼追着一般,彼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相似的惊惶。彼此一合计,这不安就成百上千倍地扩大了。
要不了多久,各个部族的组长和大巫就亲自上了山,上山脚步匆匆,下山脚步沉重。到了沿河的一片空地上时,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这山间都是些小聚落,有的自称部族,有的自称国,但其实更像一个大大小小的村子。平日往来虽不算十分密切,偶尔还会因为打猎一类的起点小摩擦,干一架什么的都是常事,可毕竟抬头不见低头见,彼此都是相识的,遇上了这么大的事,便不约而同地想要接个头,商量一番了。
族长和大巫们神情严肃,底下人站得远一些,瑟缩着身子,一副天快要塌了的凄惶感。没有人提前离开,也没有人敢随意开口。
哪怕传说中的神迹已不知多少代没有降临了,可再混不吝的人,也不可能无事去破坏祭坛的。若是其他部族的人这么搞破坏,那两方一定会成为不死不休的敌人。再者,看这破坏的手法,远近的部族中,还真没人能轻易做到。
加上是突然同时出现……
大小部族的意见都相当一致,要么是他们不知做错了什么惹怒了神灵,要么是有他们近乎无法抵抗的强大敌人来临了。
“咦,这分明是邪灵啊,你们到底做了什么?”一个突兀的女声忽然响起。
笃定无比的判断,与此处截然不同的口音,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众人转头看向声音来处,就见到刚刚匆忙赶来的一个小部族,大家都熟悉的族长和族巫身侧,一男一女悠然而来,与众人的慌乱形成了鲜明对比。
男的高大而不苟言笑,而那说话的女子,则是一个无比明艳的女人。
姣好的面庞莹白如玉,脸颊因为大热天走动而微微泛红,精致到近乎凌厉的五官,高高挽起的发髻,几乎如同传说中的天女一般。抢眼的烟红色长袍如一团红雾裹着她,衬得整个人愈发出挑,上头绣着复杂的勾连花枝,大团大团的刺绣花朵随着她的走动而在长袍下摆上时隐时现,不断地绽开又隐去。
一眼之下,不论男女,许多人都不由自主地微微向后缩了缩。他们平日在田间地头忙碌惯了,浑身都是灰扑扑的,根本从没见过这般光彩四射的人,连大巫和族长都远没这种派头,这会儿猛一见到,几乎不敢与她对视。
巫履扫一眼众人的反应,嘴角微微一挑,又很快抹平。这边地处中西交界,在她眼中完全都是未开化之人,按寻常的性子,根本就是连一个眼神都欠奉的。奈何这次需要打探出谁在跟他们捣鬼,不得不耐着性子跟这些“蛮人”打交道,实在是让她相当不爽。
好在这些人算有自知之明,并不怎么敢直视她。
钟山玉传来的波动十分稳定,也几乎没有移动位置,巫履心里倒不那么着急了。现在只想先把那作对的除去,免得到时候横生枝节。至于这些未化之民,几乎就是蝼蚁一般的存在,顺手一道摁死了干净。
但这会儿,她的心思丝毫不露,只直勾勾地盯着一个老头手上以草绳拴着的泥塑,略嫌凌厉的眼中露出难掩的讶异。
“远巫,这位是?”被那一看就来头不小的女子盯着,众人的目光也跟着转向自己,想要带回神像好好查看一番的某大巫相当不自在,仿佛手上拎了个烫手山芋。
“奉劝你立即扔掉手中的邪物,否则,它会给你们带来灾难的。”这次,冷冰冰的巫阳开口了。严肃的表情,冷冷的调子,不容置疑的口吻,一下子唬住了许多人。
那大巫更加不自在起来,忍不住低头去看那泥塑,结结巴巴道:“可,可这是我族世世代代流传下来的山神之像,向来能佑一方水土,怎么……怎么可能是邪灵?”
“对,这是我族圣物,不可能……啊!”听到对方毫不客气的话,有人忍不住开始反驳,可还没说完,就惊叫了一声。 只见那泥塑的裂痕中,隐约浮动的黑气忽然如毒蛇一般窜出,飞快地沿着草绳向上蔓延,瞬间爬上了老大巫的手臂。片刻之间,半条胳膊立刻黑了,老大巫的脸涨成了紫色,另一只手想要去取腰间的药,竟然根本抬不起胳膊。膝盖一软,整个人就被抽空一般地往下瘫。
“大巫!”这个部族的人都急了,赶紧都要争着抢上前。
可有人比他们更快了一步。众人只觉得一团烟红色在眼前一晃,老大巫就被那个神秘的女子给托住了。她只伸了一只手,指尖虚虚地扶着大巫的胳膊,分量不轻的一个人竟然直接就被她搀住了。
另一只手一扬,一个小纸包出现在指尖:“张嘴。”
老大巫的行动已经完全不受控制了,看出她意思的族长也顾不得巫履语气中的那一点嫌弃了,连忙和一名族人抢上前,费力地掰开了老大巫的口。
细细的粉末弹入口中,老人的脸色眼见地恢复过来,手臂上的黑气顿了顿,也没有继续向上蔓延了。
围观的众人一阵耸动。如此立竿见影的效果,可是智老在时也没有的。
老头儿智总是笑眯眯地指挥他们上山采药,叨咕什么“一方水土自有一方气脉,养出来的草药才最对一方人的习性”,结合他老不靠谱的性子,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遛他们玩儿。
带着两人一道过来的远巫则忙着向众人解释,语气中难掩激动:“这两位是西边来的巫者,身怀绝技。当时我们部族几个病人突然发狂,闹腾着往外跑谁也按不住,有人靠近了就又咬又撕,就是路过的履大巫出手帮忙制住的。几味药下去,现在人都基本清醒过来了——我们就是忙这个才来得晚了些。履大巫和阳大巫说,他们本是去东边办事,结果发现这边山间邪气大盛,才忍不住赶过来看个究竟。”
这话一出,人人尽皆变色。
西边是许多人心目中高不可攀的圣地。
不说众神所集的圣山——昆仑就在西边,光以人间来说,最厉害的大巫所集之国——巫咸国也在西边。巫咸国人人都是巫师,这“巫”字的分量可与这边的草鸡大巫不一样,在远古,巫咸国的巫首是可以通过灵山直接通天的。
有传说,巫咸国从天上得赐无数神药,寻常人得到一粒,吞下就能飞升。
虽然以讹传讹的流言并不好判断真假,但无数人依然觉得,西边的巫者,哪怕与巫咸国没有一毛钱的关系,也是比寻常巫者要厉害百倍的。特别是他们出手的药,那必然是灵验无比的,绝对不用怀疑。
所有人再看向巫履巫阳的目光就更带上了几分崇敬,连原本觉得巫履高高在上的眼神有些刺眼的也完全没有意见了。西边的大巫嘛,高高在上不是再正常不过的吗?
只有平日里无比顽皮,会嬉笑着去揪小老头智的胡子的孩子们,悄悄地缩到了大人的身后。他们也说不清为什么,看到那只好看极了的、高高扬着喂老大巫药的手,莫名地就感到一种害怕。
第40章 寻友(补2更)
远巫年纪大了, 说话有点漏风, 还容易含含糊糊掺杂不清, 但这并不妨碍周围人越听越热切的眼神。
巫阳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他虽然没有像巫履一样, 时刻把嫌弃摆在脸上, 骨子里的傲慢却是一分不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