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出突然, 多留片刻都可能出现其他变故。姝找上肖衍二人时焦急又忐忑, 相当后悔下午没有更坦诚一些将所知情报相告, 这时急火火求上人家,不知他们还愿不愿意趟这趟浑水。
好在肖衍和饕餮本就想知道鼓与钦到底做了什么才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也有心帮大公主一把,一见姝出现, 二话不说就点头:“事不宜迟, 一切出去再说。”
姝心中一松,这才发现肖衍一行早已是整装待发的架势。
几只动物乖乖巧巧地挨在一起,身边还放了几个小小的包裹,它们眼中带点惊惶, 却不约而同地贴在肖衍身后,似乎就等他发话了。那个又黑又瘦的老头儿应该叫智,正扛着他那个巨大的包裹, 催促着白胖老头儿即赶紧起身。
可意外的是,即依然气定神闲地坐着, 并没有起来的意思。众人匆匆收拾东西时,他丝毫不露声色, 还时不时帮把手, 这会儿临到出发了, 才抬眼瞅了瞅自己新交没几天的朋友, 胖胖的脸上有些严肃:“你们走吧,我还有些事要做,暂时抽不开身。”
选这么个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时机开口,显然是不打算给人劝说的机会。
姝刚刚松下的一口气又立刻提了起来,简直快给今天发生的各种变故给跪了。
说起来,肖衍这一行都是外人眼中的怪胎。肖衍自不必说,一到丈夫国,没两天就让烤摊成了丈夫国最新鲜的物什,上至贵族下至平民都觉得“吃烤串”是个时尚事儿,“酸梅汤”更是被追捧得天上有地下无,连瑶公主也为自己新结识的朋友开心不已。饕餮当日在宫中对幽出手时所显露的身手,则让在场所有的高手都忌惮不已。两个老头儿对什么都好奇,若与他们攀谈,肚子里的货仿佛永远掏不完。就连他们养的小动物,也好像比一般的妖兽通人性许多。
明里暗里许多人都对他们的真正来历好奇,姝没想到,有一个还是随时准备拆伙的。
老头儿智呆了呆,立刻急了,又觉得被耍了一通,气得要命:“嘿!你,你,你——你好样的,我们商量时一声不吭,我们收拾时一声不吭,临末了来这么一句,耍着人好玩是吧?!”
声音一大,外头明里巡视暗中监视的立刻一阵骚动,恨不能马上冲进来瞧个究竟。肖衍知道姝从宫中出来,必然有人盯着,真是片刻耽误不得了。
姝带来的人疾言厉色地呵斥了几声,巡视之人方不甘不愿地退去了。
饕餮从桌上拾起一颗果子,堵住了智还想大声嚷嚷的嘴。智激动之下咬了一大口,汁水流了满下巴,一时间呜呜地指着即说不出话来,赌气地一转身,不理人了。
肖衍一面按着姝的指点忙着乔装,一面飞快地说:“老爷子,我不知您有什么要事必须留下来,只是眼见丈夫国也要打乱,您一人留下也不一定能做什么,若非绝对紧急,不如先一道出城,往后再寻机会回来?”
即看着这个眉目明秀的年轻人手脚麻利地将几只小动物分别摞上化蛇的背,又用一大块黑布遮上,那长长的尾巴也盘了盘,放到了黑布下头,看起来很有几分滑稽,不由得微微露了一点笑意,却是顾左右而言他:“一直让你们喊我即,一直不服老,现在看来,到底还是个‘老爷子’哟,不服老不行啦!”
姝来时直接将大马车驶入了院子,旁人只道宫中奢华,马车也要宽大无比的,方便出门时摆那些茶水点心。事实上,其中另藏玄机。
这个时候,暗格什么的还比较少见,不怎么容易令人起疑。大半个马车零零碎碎摆着些随时准备给贵人用的物什,很有些掩饰的效果。姝打开马车后头的暗格,冲肖衍和饕餮道:“委屈二位了。”
肖衍和饕餮微一点头,看了智和委屈巴巴只露出一个脑袋的化蛇一眼,脚下轻点一跃上了马车。后背贴着车厢站定,眼前一暗,隔板已装回了原味,紧贴着两人的鼻子。
呼吸时进出的气流向两边蹿开,交汇在一起,两人脸上都温温热热的,两人手臂贴着手臂脚挨着脚,一时间竟有些新奇。饕餮捏着肖衍的手指玩,肖衍拿小指勾着他的小指,马车晃晃悠悠地驰了出去,竟似整个世界只剩下了勾着手指的两个人。
肖衍在漆黑的空间中略略转过脸,就看到饕餮也在偏头看他。黑暗中他的双眼略略变了模样,有点原型时的模样了,瞳孔也发生了细微的变化,看起来霸气又意外带点单纯,心中一动,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他一下。
饕餮回吻他,外头一片兵荒马乱,但他们却如同在进行一场刺激的约会。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的喧闹声逐渐传入耳中,两人才停了下来。知道是姝制造的几场小混乱已经生效,大半守卫的注意力应当都被吸引过去了,按计划,智和化蛇他们会趁这时坐另一趟马车离开,兜转一下,再来跟他们汇合。
也只有一个无论如何不肯走的即,仍然留在原处。问他到时候如何解释只剩他一人,他也只是笑笑说不必担心。
话说到这份上,也用不着多劝了。智被气得不轻,即看看这位新交的“老朋友”,脸上终于添了几分无奈:“我之前一直开不了口,是因为……家丑难说出口啊……总归,过一阵你们自然就该知道缘故了。”
又笑道:“我的传家宝还在你那儿呢,日后自然会找上你的。”
智气得就要翻出当初下棋赢来的、即的那些破东西还给他,却被即按住:“出城后若遇上麻烦,就拿出那枚戒指,用得着的。”
马车如何接应,如何制造障眼法,若出现问题如何善后……肖衍已反复确认了两边,确定姝的确安排妥当,才与饕餮先离开的。
肖衍吐出一口气,轻轻在饕餮耳边说:“这丈夫国呆得人真憋闷,以后我们到处走走看看,就是不来这儿了。”
虽说是人家的事,但肖衍看他们如此逼迫一个姑娘家,还是以如此卑鄙的手段,心中当真不齿。
饕餮深有同感:“除非想打那厉钧一顿。” 内城生乱,警戒自然又严了不少,疾驰的马车自然引起了注意,时不时地停下接受盘查。好在姝捏着宫中的腰牌,又早准备了几样精致的小点心和几件小玩具,只说瑶瑶公主被地动惊着,下人只好出来找肖衍做些东西哄她。
这理由虽有些出奇,但车帘掀开实在看不出什么不妥,底下人虽知道大概变了天,可也不敢轻易得罪公主的人,告了声罪,放行了。
姝看着宫门近在咫尺,怦怦跳的心才缓缓放下一些。只要进了门,连夜送大公主的朋友出去,这些异人一定能找到公主的!
就在她一口气即将吁出,正要吩咐手下人快些时,忽然,一阵尖锐的破空之声突兀地响起,呜呜呼啸而来,姝一惊之下,想都来不及想,飞快地弹出马车,砰地一掌冲着呼啸声来处劈下。
掌风如刀,竟又精准无比,整个空间仿佛被扭曲了一下,几根不知从何处急飞而来的箭矢竟肉眼可见地在半空中碎裂开来,扑簌簌落地。
然而还是来不及了,对方显然也是高手出动,姝睁大眼睛,目龇欲裂地看着半截残箭没入马车后壁。
后头的空间不大,两个大男人紧贴着站在里头,挤得密密实实,不可能躲避!
“什么人?!”有人装模作样地嚷嚷着围了过来,有的假装去长箭袭来的方向检查,更多的则围向了马车这边。
姝气血上涌,一把扫开那些碍事的家伙,咬牙切齿对车夫道:“回——宫——”
指甲掐进手心,她拼命告诉自己忍着,回去关上门查看二人伤势才是当务之急。却见宫墙外几道淡淡的影子一闪,就那么大刺刺地挡在了门前,厉钧施施然骑马而来:“何人在此喧哗?”
姝头脑中的弦腾地断了,理智几乎飞到九霄云外,又生生被“救大公主”这最后一线给牵回来,眼底的怒意几乎要化为实质,到底还是低头行了一礼:“大殿下。”
头脑中飞快盘算,她们的消息泄露了?如何泄露的?会对之后的计划产生什么影响?
一面又是无比忧心后头二人。方才那一箭太急,按理说高手都不易躲开,就算要躲也得破壁而出闹出大动静才是,可后头悄无声息,也不知是硬忍着还是怎么着了。
厉钧看着表面低眉顺目,事实上脊背却挺得笔直的宫人,心底里一股邪火直窜上来。
他大姐底下的人,还真是一个个该死的硬气!
他好好一个王储,从小到大不论到哪儿都是前呼后拥众星拱月,从来没人能夺了他的风头去。可自从前些年一场大乱,他那个越长大越没什么存在感的大姐,忽然就大放异彩,瞬间崛起。他曾战战兢兢地上过城楼,遥遥看过一眼当时战场上的厮杀。
过于惨酷的情形和那一骑格外引人注目的身影,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当时夏公主带人,臂扎红巾,调度自如,势如破竹,于千万人的战场如入无人之境。
当时他心底就升起了一种恐惧:这样的人,若有一日,想要他储君的位置,他又能奈何得了什么呢?
想起自己曾因生母之事多次为难于她,厉钧两股战战,几乎不能站定。他素来爱以勇武自夸,爱秀勇力,欺负起周边小国来从不手软,直到此时,方知内心着实怯懦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