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小公子这个学不通医术的小朽木,不仅擅长煎药制药,更是煮的出临安城一绝的好粥,烧的一手让人赞不绝口的好菜,酿出来的酒亦是人间佳酿……
裴疏喝着酒在心里这般想着,不知不觉又回想起刚才在席间吃过的美味佳肴,他叹了一口气,不甚担忧的冒出一个念头:这些菜吃多了,以后再吃别的什么菜,会不会食不知味?
薛宅距离薛家医馆的路程并不算远,薛清灵坐在马车里,拿着红色的笛穗,心情雀跃无比,偶尔还能哼出几首不着调的童谣小曲儿,一旁的小艽揉了揉耳朵,他家公子的声音虽然好听,但对方的确是个五音不全。
哼出来的小调,就仿佛是让你的耳朵受折磨,尤其是对方现在所哼的,还是临安城人尽皆知的小调,小艽也会唱,但他觉得,他要是再听自家公子哼几声,这首小调原本是什么样的,都已经想不起来了。
马车很快就在薛府门口停下,不用人喊也不用人扶,心情正好的薛清灵就像一只滑溜的鸟儿一样,从车上直接跳了下去,夜里的路看不明晰,双腿落地的时候,右腿突然一软,浑身一个趔趄,险些把自己的脚给扭了,跟在后面的小艽见状,连忙出声提醒道:“公子,夜里小心啊。”
薛清灵站稳后整理了一下衣装,回过头来冲着小艽得意一笑:“安啦安啦,你家公子没事。”
这时,天空飞过一道白影,落在了薛府大门上方的屋瓦上,薛清灵带着小艽敲开了紧闭的大门,大步的夸过门槛往里走,黑夜下的豆豆小眼睛看着两人进去的背影,又张开了翅膀,扎进了黑色的天幕中。
回到了自己的家,四周静悄悄的,连个走路的仆人都没有,原本心情还愉悦着的薛清灵,却开始感觉到府中的气氛不太对,等他打算往自己房间里走的时候,却发现那条必经的小路上,有人坐在路上等着他,旁边还站了一排的丫鬟和小厮。
柳玉芷好整以暇的坐在一张老爷椅上,左腿搭在右腿的膝盖上,双手交叉在一旁,冲着走过来的薛清灵露出了一个不太友好的笑容。
薛清灵被他娘笑得后背一阵寒气窜上来。
薛清灵悄悄的往后小退了一步,把手背在后面,试探的问道:“娘,你怎么坐这了?” 柳玉芷皮笑肉不笑,声音开始变冷:“清灵,这就要问问你自己了,你老老实实跟娘说,你今天做了什么好事?”
薛清灵心下一抖,讪笑一声:“……没做什么啊,我就是让董哥儿帮我从家里的池子里……抓了两条鱼。”
“什么?”柳玉芷惊讶出口,原本的两条温柔的柳叶细眉变得狰狞了起来,她咬牙切齿:“是吗?你还偷了娘养的鱼?”
跟他爹薛遇一个狗德行。
薛清灵:“……”他心里隐隐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自己主动暴露了。
“娘啊,您养的鱼味道真好,又鲜又嫩,清灵路过池子,看见里面的鱼长得太好了,情不自禁的……嘴馋了,所以……就抓了两条呗。”
柳玉芷心里冷笑了几声,“还有呢,你给娘交代清楚,你还做了什么好事?”
薛清灵心虚极了,小小声道:“我还顺便摸了一把茶叶。”
“说大声点!”
“就、就抓了一把茶叶。”
“你抓得是一把茶叶吗?你抓得是娘的心肝。”
薛清灵厚着脸皮道:“娘,你的心肝是我才对啊。”
“你再犟嘴!薛清灵,你老老实实把娘的茶叶还回去。”柳玉芷努力深吸几口气,才压抑下怒火,她今天刚回家,就发现自己的心尖尖茶叶少了那么大一个口子,对方随手这么一抓,就是上百两银子,更别提这种好茶,是有钱也难以买得到的。
柳玉芷一年才得那么十几二十两顶尖茶叶,卖出一半,自己留一半,她是个好茶之人,虽然书读不懂,但是读书人的各种风雅之事,薛夫人可是十分热衷的。
那上等顶级的祁方碧茶,味道极佳,柳玉芷这个“守茶奴”,只有在重要的日子上,才舍得用上“一小撮”。
薛清灵的随手一抓,已经是无数个“一小撮”,可没把柳玉芷心疼坏了。
薛清灵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他脚上穿着一双银白色的长靴,靴尖在这样的夜里看得并不明晰,白色的衣摆随着夜风轻轻的翩飞了一下,半晌后薛清灵才鼓起勇气道:“娘,已经还不回去了……”
柳玉芷心里咯噔了一下,有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她忍不住质问道:“你拿娘的茶叶做什么去了?”
“也没做什么啊……就、就是……做菜。”
柳玉芷只觉得眼前一阵白一阵黑,着实被对方口中说出来的话吓了一跳,她难以置信的再次问道:“你说什么?”
“……做菜了。”
做菜?
柳玉芷的表情龟裂了,嘴角一抽一抽的,怎么也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半晌后她才破口而出:“好啊你啊,薛清灵!你牛嚼牡丹!你焚琴煮鹤!从小到大,娘就是教你这么糟蹋东西的?”
“我没有……”
“你没有?”柳玉芷气得呼吸都急促了起来,语调也变得越发的严厉,带着讥诮和出离的愤怒:“哦,我知道了,你就是故意气娘的对不对?”
“我真的没有……”
“去!去祠堂里给我跪一晚上好好反省!”
薛清灵老老实实的在薛家祠堂里跪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一双眼睛下面全是青色一片,他强行打着精神,在小艽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去医馆。
昨夜气性上头,罚自家最疼爱的小幺儿去祠堂里跪了一晚上,柳玉芷当时就后悔了,可又拉不下脸来,她一夜翻来覆去没睡好,冷静下来后,便意识到那几两茶叶也不过是死物,远远比不上小儿子在她心底的地位。
一大清早的起来,柳玉芷赶紧就差人去祠堂里把人唤回来好好休息,想到对方跪了一晚上,她这个做娘的心疼死了,“叫人把小少爷送回房间,让他好好休息。” “夫人……小少爷跪了一晚上后,又往医馆去了。”
“什么?他去医馆了?”柳玉芷拿着手上的银梳,蓦地想起自己昨天说得那些伤人的话,心里一酸,一向精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挣扎和迷茫,她喃喃说道:“你说这孩子,怎么就那么倔呢?”
“去……等小少爷回来了之后,把这几两茶叶给他送去。”从自己的宝贝顶尖祁方碧茶里又倒出了三两,柳玉芷嘱咐身边的小丫鬟,等之后送过去。
剩下的那些祁方清茶,柳玉芷小心翼翼的包裹好,放进了一个大箱子里落了锁,把锁上的钥匙取下来后,她把钥匙藏在了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地方。
柳玉芷叹了一口气,隐隐的愧疚飘上心头,她心想既然这孩子喜欢用这茶叶,那就随他去吧。
只是,医馆的事,终究还是不能纵容他。
“这回春堂医馆里没有大夫,已经是临安城内人尽皆知的事情,清灵他这样苦守医馆,又能坚持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