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长岭僵硬了片刻后,终于回过神来了,他这段时间顺风顺水惯了,几乎是忘记要“有所遮掩”,在最开始的那些天,史长岭还曾噩梦连连,越到后来,他越是平静了。
噩梦中,他也曾幻想过被人指认时要怎么办?
他自认为自己已经做好了万全之策,他神经质一般仔仔细细的检查过这幅画作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标记,这几个月来,他把所有的心神都投入进这幅画里,他研究过这一幅画上的每一处落笔,哪怕是画上一丝一毫的纹路他也不肯放过……
史长岭保证,即便是这画真正主人出现在他身前,也不会比他更了解这幅画。
他日日夜夜对着这幅画,临摹了一次又一次……这画真正的主人,怎么可能不是他?
有时候午夜梦回醒来的时候,对上这幅画,史长岭恍惚觉得,这幅画就是自己恍惚之间绘笔而成的……
他那一天,根本就没有去过旸湖,也没有到过旸湖岸边的观景台。
可偏偏……
那观景台上如今还挂着的那副烟雨旸湖图却又时时刻刻的提醒着他那天发生的事情。
史长岭经常会后悔,后悔自己把这幅桃花图带回了家中,当然,他更后悔的就是,他为什么只带回了这一副桃花图,却把自己所著的烟雨旸湖图留在了那里。
史长岭不知道为什么裴疏会知道那天观景台上发生的事情,还振振有词的说这幅画不是他画的,但是……史长岭把心咽进肚子里,他自信即便是画作的真正主人在这,也没有丝毫证据能指认这画不是他史长岭所出,更何况眼前的这个人,不过是个年轻冲动的大夫罢了。 且不说对方有可能是道听途说,不知从哪里猜到的真相,就算对方真知道真相,也不能奈何他。
他史长岭稳坐钓鱼台。
心神稍安的史长岭懒洋洋道:“裴大夫,怎么突然说起了观景台?旸湖边的观景台我确实去过,你若是也去过的话,还能看到我的一副画作挂在那……”
裴疏颔首:“我确实去过,今天也见到了史公子的那副烟雨旸湖图,不过我要说的是刚刚那副桃花图,也是在那观景台上所画。”
史长岭知道那纸笔颜料做不得假,于是他也点点头,“你所言不虚,这画确实是我在观景台上所画,只不过是别人误会了,我一时不好解释,所以才说在家中所画。”
“我依稀还记得,作画的那天,旸湖下了一场小雨。”
旁边的汪征和薛清灵都不知道他们话里有什么机锋,各自低头琢磨,薛清灵在脑海里猛地回想起他刚才见到的那幅画,以及那幅画上奇异的熟悉感……
而汪征则关注着另一件诡异的事情——在旸湖的观景台上,面对着烟雨旸湖,为何会在那画出一幅桃花图?
裴疏发现眼前这位史公子的脸皮真厚。
“没错,那天旸湖确实下了一场小雨。”裴疏顺着对方的话应了一句,接下来转而又道:“我还记得那一天,史公子似乎在我西北方第二个位置,那个位置确实是赏湖景的最佳位置。”
“你!!!”史长岭这时真是瞪大了自己的眼睛,他惊恐的看着眼前这位容貌俊美的白衣公子,虽然那天他一直沉浸在作画之中,而在余光里,依稀记得有位看不清长相的白衣公子……
两个人的身影几经交叠,终于融合在了一起。
史长岭惶恐的后退了几步。
汪征这时眼睛亮了,出口道:“莫非是裴公子看到了什么?”
他想,一定是对方看到了什么,才会信誓旦旦的说这话并非史公子所作。
汪征的话音刚落,此时房内却又响起了另一道突兀的声响:“这画是夫君你画的!”
薛清灵这时候终于想通了其中的奥妙。
怪不得他总觉得那幅画总有挥之不去的亲近感和熟悉感。
之前他是处于“身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的状态,总觉得那幅画不可能跟裴疏联系在一起,可是,细细的品味过那画中的墨笔,与他家中的字画如出一辙,其间的用笔习惯,不就是他家夫君独有的特点。
每个人作品的风骨都是不一样的,越是精妙绝伦的大家,越是具有自己独特的风骨。
别人看不出来,他薛清灵还能看不出来?
“是了,就是夫君你画出来的,怪不得我总觉得那画看起来极为亲切,极为熟悉……总像是在哪见过似的。”薛清灵喃喃回想。
裴疏闻言失笑,他家后知后觉的夫郎终于发现了这件事。
薛家小公子虽然是个铁憨憨,医术不精,琴艺也不佳……但他在品鉴这一道上,却有自己独特的细微观察之处。
裴疏:“……”
只不过裴疏脸上的笑也只维持了片刻,转瞬间他又想起了另一件令他心神一滞的事情。
他跟史长岭,实际上全都扯谎了。
那天在观景台上,裴疏画了一幅桃花图,没有画烟雨旸湖图;史长岭画了一幅烟雨旸湖图,没有画桃花图。
听到了薛清灵脱口而出的几句话,其他两人都是心神一震,汪征瞪大了自己的眼睛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
他就随便拉个医术高明的大夫过来,怎么可能那么巧,对方正是画作的主人? 史长岭则狠狠的瞪着眼前的三人,眼睛里是几乎要喷溅而出的怒火:“我知道了,汪老爷就是带着人故意过来闹事的,只因为我先前没把这画卖给你,所有你怀恨在心,伙同这两位来我家闹事……呵。”
史长岭连连冷笑几声,几乎是要把脸皮给当场撕破了。
裴疏摇了摇头:“冥顽不灵。”
“你有什么资格惺惺作态?岂非你们夫夫二人说这画是你作的,这画便是你作的?真是荒唐,笑话,你拿得出证据吗你?”史长岭心里知道,根本就不可能有什么证据。
裴疏轻笑一声:“史公子,你我都学画多年,应该知道这丹青一事根本用不着什么证据,究竟谁是作画之人,假的真不了,真的也假不了。”
“我能画这一幅画,自然能不费吹灰之力画无数幅画,而你——”
“你哪怕仿的再像,也只是有皮无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