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许凤鸣是她最亲的人,原来不是。
而这一切,周似锦没法怨别人,因为都是她自己的选择,许凤鸣曾经让她选择过,问她:“似锦,你真的要走?”
当时的周似锦犹豫片刻之后,答了声“是”。
她不想永远做许凤鸣的婢女,她想成为大家闺秀,能和许凤鸣平等往来,知己相交。
而许凤鸣对她已经仁尽义尽,他把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塞到了周似锦手里,低声道:“你别后悔。”
周似锦知道许凤鸣没有错,抑或是林岐没有错,错的只有她自己,可她还是很伤心,她想找一个地方躲起来,谁也不见,默默舔舐自己的伤口,等自己足够坚强了,再出来面对世人。
林岐立在黑暗中,门后似锦刻意压低却依旧撕心裂肺的哭声清晰地传了过来,似要把他的心割裂、撕碎。
明明是他计划好的每一步,到底哪里出了错?
他一直是这样的啊,似锦应该明白的。
不知过了多久,林岐转身离开。 正房明间内,为了稳住郑夫人,乔夙已经把话题转换到了豫州和黔州山中药材的区别,以及豫州和黔州百姓谁更勤劳更朴实了。
郑夫人等得心焦,忍耐不住,起身道:“似锦这孩子......哎,我去廊下看看!”
她疾步去了廊下。
乔夙忙也跟了过去。
郑夫人和乔夙立在明间门外,看着顺着抄手游廊走过来的林岐,都愣住了——廊下挂着半透明的料丝灯笼,莹洁的光晕中,林岐满脸是泪。
林岐没意识到自己满面的泪,只是觉得脸颊有些痒,他笑嘻嘻抬手抹了一把,发现湿漉漉的,这才意识到自己流泪了。
郑夫人和乔夙怔怔看着林岐。
旁边的丫鬟婆子也都看着林岐。
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周围静极了。
这样一个清俊高贵如神祇的人物,眼中满是泪,却带着灿烂的笑,令人不由自主沉浸入悲伤难过的氛围之中。
林岐垂下眼帘看着手背上的泪水,嘴角翘了翘,似乎是向郑夫人解释:“许二姑娘前些时候殁了,我是特地来向似锦传话,谁知......我和似锦都失态了......”
他对着郑夫人拱了拱手,匆匆走过游廊,下了台阶,向外走去。
乔夙忙从衣袖里取出信,递给了郑夫人:“姑母,这是周世叔给您和似锦的信。”
说罢,他急急去追林岐了。
乔夙出了郑府大门,发现林岐失魂落魄在前面走,便服打扮的侍卫远远跟着,都不敢靠近,当下跑着追了上去,拉住了林岐:“这是洛阳城最繁华的永定坊,夜里也热闹得很,一定有通宵营业的酒肆,咱们喝一杯去。”
林岐答了声“好”,道:“咱们一醉方休。”
在洛阳桥畔的杜康酒肆,乔夙陪着林岐喝了一夜酒。
乔夙早早就喝蒙了,瞧着清瘦文弱的林岐却酒量甚好,整整饮了一坛杜康酒,也不过是俊脸泛红罢了,并无醉意。
待东方晨曦微露,林岐让随扈把乔夙送到马车里,自己也登上马车,撩起车帘往郑府方向看了一眼,道:“走吧!”
天神教叛军与西夏内外勾结,逼近陕州,国难当头,只能先为国尽忠,家事待胜利归来再解决了。
当天上午,朝廷大军开拔,离开洛阳,往陕州方向而去。
似锦也恢复了正常——起码看起来是正常的——过来陪郑夫人说话。
郑夫人想起林二郎说许二姑娘殁了,便柔声劝慰道:“似锦,许二姑娘殁了,你要不要给她穿孝,家里有现成的白髻?”
似锦闻言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怅然,过了一会儿方道:“不用。”
用不着了,许凤鸣殁了,可是林岐却活得好好的呢!
她有心转移话题,拆开了乔夙捎来的周胤的信,一目十行看了,道:“姑母,父亲说祖母身体安康,让我不用急着回去,在洛阳玩得开心些。”
郑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你爹爹说的对,你祖母身体康健,那你就放心地陪姑母在洛阳住着吧!”
似锦觉得很孤独,依偎着郑夫人撒娇:“姑母,今日天气很好,咱们出去玩,好不好?”
郑夫人想着许二姑娘殁了,似锦心里不知道该有多难过,便柔声道:“北邙山翠云峰上有一个道观,叫上清宫,传说是老子炼丹之处,我陪你去那边转转。”
“北邙山?”似锦脑海里浮现出无数和北邙山有关的诗句来,其中印象最深刻的便是陶渊明的那首《拟古九首》,她曾和许凤鸣一起画过冬日的青龙山,最后由许凤鸣题诗,许凤鸣就题写了这首诗。 到了现在,似锦还能背出那首诗——“迢迢百尺楼,分明望四荒。暮作归云宅,朝为飞鸟堂。山河满目中,平原独茫茫。古时功名士,慷慨争此场。一旦百岁后,相与还北邙。松柏为人伐,高坟互低昂”。
她还记得当时她和许凤鸣面对满眼荒山枯河黄叶时的孤独与悲凉。
想到往事,似锦心里难受,叹息道:“姑母,和北邙山有关的诗句都很孤独悲凉......”
郑夫人却笑了:“那里多的是古帝陵,题诗的人自然多了,不过北邙山的牡丹是真的好,又好看,又香,品种也多,而且上清宫的素斋特别美味,咱们就去那里散散心。”
她既然做了决定,当即叫了管家进来吩咐道:“老爷在外书房,你去请老爷和公子过来一趟。”
正好朝廷大军开拔,洛阳府衙上下都放了假,郑欣也在家里歇着,全家正好可以一起出门。
用罢午饭,郑欣和郑夫人两口子带了郑轶似锦,一起出城往北邙山赏牡丹吃素斋去了。
斗转星移,三个多月时间转瞬而过,转眼就进入了秋高气爽的八月。
这日郑欣满脸欢喜从府衙回来:“桐月,今日大喜,我要畅饮三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