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田飞快地往下看,内向的君从当日起发生改变,他戴上了丑陋而搞怪的笑面具,对家人对学校的同学进行滑稽表演——成为笑料,说怪话,把自己扮成一个丑角逗得其他人哈哈大笑,人们说“你这样真好啊,以后做个笑星吧”,他感激涕零,认为自己的表演取得了成功,并将他人的意志当做是自己的目标。
其中有些触目心惊的小点儿,比方说君很爱绘画,上幼稚园起就开始临摹漫画,国中上课时在笔记本上速写台上讲课教师的图。
/我喜欢梵高的艺术,不是嘴上说说的喜欢,而是我看他扭曲的星空,看他色泽浓丽的自画像,看他卷曲的线条,看他浓烈的用笔,几乎要痛哭流涕了,我深刻地意识到他眼中的世界与我眼中的世界是一个样的,啊啊,我大概也病了吧,还是说透过厚重的壳看外界,连视线都会变得扭曲起来?/
他羞涩地将得意之作送给村山君看,过了多年两人依旧维持朋友关系,君没有密友类的人物,只能通过时间长短衡量友谊的纯度,从此看来村山君与他是最好的朋友。
[分享未曾同他人吐露的心声,展示得意之作——]织田作之助不知为何,想到了先生,他想到先生的通讯,偶尔一两封信件里的人,他说了实话,把自己的壳隔开,剖出血肉,让人看他鲜血淋漓的灵魂。
是指在自己面前这么做吗?
我当时的回应是——
“人性。”夏目漱石声音沉郁,猛地击破织田作之助的联想,他的切入点大而巧妙,谈论人性。
好吧,这其实被人谈遍了,你看,先生认为自己是甲虫,那么他是甲虫吗,还是说他是人?
有学生说:“君当然是有人性的,不如说他只是个过分胆小的人,才会带面具。”
“他代表了人性中善的一面,只有极其善良的人才会想要迎合所有人,才会小心翼翼地活着,而那些嘲笑他的,无疑是在霸凌。” [不,不对。]织田作之助却想,[并不仅仅是那样,这篇文章更深层的意思是……]
“你注意到一点了吗?”夏目漱石疲惫地说,“君的指代只出现过两种,我与他们。”
“?”学生一愣,不太懂他的意思。
“正常人的话,不会只有我与他们的,往往是,我、我们、你们、他们。”他说,“他观察人的视角站第三人称视角,就算是在描述自己的家庭、学校、生活场所、工作场所都一样。”
“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社会中的一员,想要融入人世,实际上却站第三视角,他是甲虫,其他人是人类,作者或许有这样的意思在里面。”
卡夫卡的《变形计》中格里高尔是怀有甲虫身躯人类心灵的人,而《甲虫》中君是怀有甲虫心灵人类躯壳的人。
又有学生问:“教授是在说君是甲虫吗?”
“不。”他意味深长地说,“这篇文章的可细读之点就在这里,君以为自己是甲虫,但他真的是吗,他像甲虫一样为自己缔造了坚硬的外壳,那外壳真的无坚不摧,可以保护好内里的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