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和神情的极度不符,一时让秋娘乱了神。
梅林里的鸟叽叽喳喳得叫着,秋娘忙要甩开齐岳的手,可是他却紧紧地抓着,比什么都紧。
那音还落下,身后却是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隐约还能听到有人在唤:“王爷……王爷……”
秋娘只觉不太正常的齐岳嘴边挂着一抹让人玩味的微笑,让人不明白他究竟要干些什么,这个前一世在众人口中有勇有谋的太子,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开她的手,甚至于,还隐隐加大了手头的气力,用慑人的气势威逼着秋娘。
而他的眼睛,却在瞬间,瞟了眼左边的林子。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隐约似乎还能听到长安的声音,可是齐岳的身体却也靠她越来越近,隐约有要将她全然环抱在怀里的趋势。
“本王不想去蜀州,对不住了……”齐岳突然拉着秋娘,低声却清晰地在她耳畔呢喃道,手头用了力,便要往秋娘的唇上覆去。
手上的力气挣脱不了,秋娘惊疑之下,提腿便要往齐岳的□狠狠地撞上去,可就在他提腿的瞬间,已然有人上前直接抓着齐岳,一个狠厉的擒拿手,一个利落的过肩摔,直接将齐岳摔翻在地。
秋娘哎呀了一声,一抬眼,除了此刻怒气冲冲压在齐岳身上的范长安,随之而来的二皇子齐峰、李然、杜金宝,全是一副呆若木鸡的模样。
长安只觉两下子挥下去仍是不解气,再要抬手打时,齐峰已是狠狠地抓住他的手道:“范子正!你想以下犯上么!”
再说时,齐峰已是抬了眼问秋娘道:“我听说皇兄在这,特意赶了来,皇兄身边的李四说他醉了酒在屋里休息,怎得……怎得同你在这里?”
秋娘看他那眼神,分明全是怀疑,她脑子一热,他娘亲的,自个儿被人调戏了还被相公抓两个正着也就罢了,你还来怀疑我,正待开头骂齐峰,一直跟在齐岳身边,方才却消失了好长一段时间的随从李四却突然从斜下里冲出来,见齐岳脸上是血晕倒在地,双脚一软便跪了下来,齐峰抬脚便往他的身上踹了一脚,骂道:“你这狗奴才是怎么伺候你家主子的!皇兄既然醉了酒,你怎得不在身边好生伺候!”
李四的身子越发抖成了筛子,秋娘提眼看他,却发现他的脸上也红肿了一块,想必是齐峰觉得自个儿皇兄调戏了已婚的妇人,损了皇家的颜面,提腿又是往李四身上踢了一脚,简直有要往死里打死他的趋势,李四受了几下踢,终是忍不住,伏在地上哭道:“殿下息怒,奴才……奴才实在没得法子。”
当下里,他便哭诉道:“殿下不知,这话原我也不该说,只是王四跟在王爷身边多年,不忍他往后日子过的凄苦……”
他支支吾吾地说着,似是为难,却像是抖落筛子一般,一点点说了出来:“我家王爷自宗人府出来后,似乎便不大对,整日神情恍惚不说,夜里经常乱走……在得知要去蜀州后,王爷更是每夜每夜睡不着,即便睡着了,也会有奇怪的举动。可是王爷不让请太医,王妃让我私下里请了旁的大夫来看诊,听大夫说,王爷似是犯了夜游症。睡眠之中便会控制不住乱走,神情如常人一般,更会做一些平日不会做的事儿。若长此以往,只怕王爷会……会疯掉……”
“疯掉?!”齐峰吃了一惊,随即又低了声,李四又哭道:“大夫是这么说的。可是王爷吃了这么多天的药,症状丝毫无改善不说,还隐隐有越发严重的趋向。前些日子,王爷半夜里还进了厨房,提了刀便要四处伤人,府里好几个下人都伤着了,王妃说要顾着王爷的体面,硬是将这事儿瞒了下来。可是方才,王爷喝醉了酒歇着,我在门口守着,半途里,他却是突然醒来直接将我殴打在地,我,我也是昏了过去……”
“你说的可属实?”齐峰的眼睛深了一深,蹙眉问道。
“府里许多人都知道的。李四不敢瞒着殿下!”李四换了个方向,又跪了跪长安和秋娘道:“王爷方才若是得罪了顾大少爷,大少奶奶,您二位可千万别放在心上。王爷他……他是身不由己,他醒来后,未必能记得自个儿做过什么呀!”
秋娘看着依然昏迷的齐岳,想起方才发生的种种,齐岳倒下前说的那句话犹然在耳畔。
疯?他真的疯了?
秋娘兀自摇了摇头,无论如何都不信。
可是毕竟方才齐岳寻上了她,打伤他的更是长安,这个以下犯上的罪名他们是着实犯下了。秋娘想了一番,只道林源修也是治这梦游症的良医,若是齐岳治不好病,上路更是不便,好不容易才讲齐峰劝服了,让齐岳在梅园留着养病。
当夜,秋娘便让林源修来了一趟梅园,在看病之前,却是这般如此,如此这般跟林源修说了一番,待林源修正儿八经地把了齐岳的脉,还真是断了齐岳梦游症的病症,又是认认真真地写了三张药方,总共有三十来味的药,全是稀有的名贵药材。齐峰私下里让大夫问了药方,说那药确然是颐神补脑的,能治梦游症,遂让人送了药到秋娘的府上。
话说齐岳这一昏便是到了半夜,期间他倒是醒了一次,不过是见齐峰还在当场,想了想,又继续装睡了,待半夜时,他着实口渴,正起身,水还没送到嘴边,屋子角落却突然冒出个人来,提着个棍棒便往他身上打。
这个力气下的真是不太客气,招招都是往他脸上招呼,似是不毁了他的脸不甘心。齐岳大喝了一声,便要回招对付来人,那气势,如何像是白日里那个面色不佳,身体孱弱,被范长安打两下便晕过去的齐岳?
屋里光线微弱,那人又是蒙着面,齐岳全然看不出那人的样子,可是齐岳只觉对手出招越来越快,招式却是越来越熟悉,几个回合过后,齐岳已是受了好几处的敲打,终于,他两手一收,沉下脸来便骂:“范长安,你若是要报仇,咱两换个地方来!你他娘的拿个擀面杖打我,算是什么好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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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鱼蒙晋江独发
长安只是冷哼了一声,隐藏在黑暗里的眼睛却是闪了一闪,提了擀面杖又往齐岳身上招呼,齐岳连连呼了几声,痛地直跳脚,怎奈长安的擀面杖这一刻便如观音的千手一般,让他防不胜防,他只得拱手告饶道:“行了,行了,算你赢了,成不成!”
长安再次冷哼了一声,停了手将屋里的灯点亮,抬眼看时,齐岳的脸上果然受了好几下,隐隐泛红泛肿,长安这才满意地收了手,闲闲地往桌边一坐,扬声道:“不装疯了?” “装,怎么不装。”齐岳见他开门见山,这才缓缓地松了口气,正要坐下,长安却是拿着擀面杖又在他面前舞了舞,齐岳恨恨地将那擀面杖接下,怒道:“你说,三百六十种武器,你选哪种不好,偏生选这最不起眼最下贱的擀面杖!”
“拿着打人方便,即便是做凶器用,杀完了人,洗洗还能继续用,节省。”长安凉凉说道。
齐岳咬了咬牙,只道长安平日打架凶猛,没想到嘴上也有这么贱的一天,看来旁人报来的信息没错,范长安果真是个怕老婆的人。
齐岳的眼神闪了闪,却是认真对范长安道:“范长安,这局我怎么布的,我想做些什么,想必你也看出来了。我不能去那蜀州,若是我出了这个城门,只怕我不到蜀州,便会死在路上!我必须得想法子留在京城,只要我还在这一天……”
“你若是在这一天,我只会死的更早!”长安压抑着怒气低声道:“你知不知道现在梅园附近有多少眼线盯着?你装疯,装得了一天,你能装得了多久?你在我这一天,旁人有多想弄死你,就有多想弄死我!”
“你我是兄弟!”齐岳叹道!
“你的兄弟是齐峰!我不姓齐!”长安一推桌上的茶盏,那些茶盏应声落地,齐岳只觉心头一跳,却是冷声道:“你以为有血脉关系便是兄弟了么?我一出生,我父皇便定了我做太子,自小,便有多少人想弄死我,若不是我命大,我早死过多少回了!光这几日,我这二皇弟便派了多少人来杀我,你知道么!”
齐岳冷笑了一声,“你是不是也觉得他可爱,我也觉得。可是他三四岁时,已经能一边装笑哄我去抱他,然后便是狠狠咬我一口。这个就是我的兄弟!”
“最是无情帝王家。”长安无奈道:“你若是厌倦了这些,蜀州于你而言未必不好!”
“蜀州于我未必不好,可是我怕的是我走不到蜀州。”齐岳低声说着,又呢喃道:“都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长安,右相为了我已经被罢了官,还有许多老臣子,为了保我,甚至被抄了九族。你以为你中了状元你就得安安定定地好生地过日子了”
齐岳抬头看长安,嗤笑道:“范子正,你难道是这么天真的人?淑妃是个记仇的人,你砍了她的奶娘,她老早便想要报复你,这是其一。其二……”他笑了笑,“前些日子一直有人源源不断地写密信给我父皇么,内容只有一个,那就是你范子正的妻子杜秋娘是个妖妇,信里说,你家的杜秋娘是他前世的儿媳,被我撞死的那个张元宝上一世的妻子。这个密信够不够惊悚?”
“无稽之谈。”长安先是一愣,随即却是冷笑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你身为一国皇子,竟信这些?何况既是密信,你又如何知道?”
“哈哈哈。”齐岳仰天长笑,却是渐渐将脸放了下来,瞬间,又是散发出太子的气势来,长安只是白了他一脸,却听齐岳慢慢道:“你当只有我看过么?便是右相也是看过的。”
当日,他被叫到皇帝跟前,当看到那封信时,一时怔了神。他只道杜秋娘是个有意思的人,可万万没想到,世间还有这等奇事。那日,他是不信这事儿的,可是大齐皇帝却信,对于能知道自己未来的一切信息,大齐皇帝都表达了极大的兴趣,虽然,左相一共骗了大齐皇帝两次,世间流传的许多大事记也不靠谱,可是大齐皇帝依然对这个表达了极大的渴望。
当下皇帝便让他私下去寻了这个写信的人来查,当他知道写信的人正是被他撞死的张元宝的爹,再看看元宝爹那副贼眉鼠目,一笑便有两颗漏风的牙时,他当时便倒了胃口,想到长安好歹是他兄弟,留着这人也是祸害,也就一并解决了。
他本以为这事儿会是个终结,可是没想到,当日大齐皇帝逼着右相辞官,用的一是官员的弹劾书,而却是这封信。后来的事件他并不全然清楚,但是他却知道,右相同大齐皇帝达成了一个协议,大齐皇帝答应保范家上下平安终老。
“我父皇开了金口,只要他一天在位,便没人敢动范府的人,包括左相和淑妃。可是,范长安,你范家身边的亲戚朋友却很多,你能保证他们都是安全的?”
齐岳慢慢说完,却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道:“即便是你在我父皇在位时平安度日了,可是,他终有去的一天,到那时,换了个皇帝,他能不对将来的事儿感兴趣?或者说,他能保你儿女平安么?”
别说是下一任皇帝,便是他自个儿在遭受了这一连串的打击之后,都忍不住想要知道自己未来的出路在哪里。所以,他才会控制不住地想要去问杜秋娘,甚至不惜以权相逼。若不是那时,他正巧发现齐峰就躲在树后,他只能将计就计将他装疯的本事提前给齐峰看到,说不定,他真会对秋娘动起手来……
对未来的恐惧,真是让人心生畏惧到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