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瑎此番有些鼻酸,哽着话儿轻咳了几声。又迈步子去前头药庐门口,将林烟待会的小黑山羊拖了进门,再将药庐的大门牢牢锁上,这才转头回去屋子。
……
他不懂得医理医道,惶然无措的在榻前站了一会子,脑中闪过万千,良久回过神来,去外间的水缸里以小木桶子取了些净水,木架子上亦取下一块棉布,一同带回屋里备用。
生在将军府中,詹瑎算是个天生富贵的主儿,自然没有做过什么照顾人伺候人的事儿。府中那帮丫头小厮一向眼力见儿颇高,需要他操心的事儿大多都可先行做些安排。家中前头又有父亲与大哥撑着,根本无需他去过问。
照顾人的事情,这便是头一回了。
棉布浸到净水中,指尖感受的就是彻骨的寒凉。外头水缸里的水,已是结了薄冰的,冻人的紧。
垂首看了林烟背上的伤口,他正道:“怎的就搞成这般了……我那些个话不是存心,你别往心里去。”
“是我的不对。”
若非他言语之间全是厌弃嫌烦之态,这小瞎子绝不会去冒这个险,进山里去寻山羊这类肉食。
谁家的姑娘不是人生父母养的,他又有何资格在这处对她颐指气使指指点点呢……何况,这还是他的救命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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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水是冰寒彻骨的,他将棉布浸湿了水,拧干了一些,捧在手中多时。詹瑎心有歉疚,这会子便对趴躺着在床榻上的林烟分外怜惜起来。
手中多多捂上一些时刻,手中的棉布彷似就可以多些暖意。最最后,詹瑎执了棉布在手,放轻了手间的动作,给榻上的人儿擦拭伤口。
夜半的时候屋里便是昏暗一片,詹瑎前头翻箱倒柜的寻了一番。在床榻底下发现了一包油纸包好的蜡烛。
小瞎子眼盲,夜里与白天都是一个样子的。自然不需要点什么蜡烛。
他前头还思虑着,屋里会否有蜡烛、火折子之类照明的东西。
好在让他寻到了好几包蜡烛,油纸包着,规规整整的,倒也没有受潮。
詹瑎将点好的蜡烛正放在床边案几的中心位置。暖黄色烛光映照过来,他眼下林烟的背包便可瞧得清楚了。
女子的身子几多珍贵,在京都长大的詹瑎哪会不知。
那些个旁的女子,那个不是将自己的身子样貌珍重的比珍宝甚之。
黎国的旧俗,女子的身子哪里是可以随便瞧的。哪怕是无意,也是万万不成的。
女子清誉,胜过万千。外间人言,是如猛虎。
此时,詹瑎定了心神,自心间多了些考量。再不济,这处也无有第三那个人了,当作这事没有发生,也就罢了。
棉布擦拭过后,洗下来的半盆血水颜色也算不得淡。
处理完林烟背上纵横的伤处,詹瑎唇色也是发白,胸口的疼痛渐甚。撑着一股子劲儿,端了木盆出去将水倒了,再行回来。
扯开案几上了白纱布,将金疮药字样的小瓶子打开,内里的粉末细细倒在林烟背上的伤口上,再以纱布包扎好,詹瑎坐下方才松了一口气。
人生之事还真真是瞬息万变,前一日躺在榻上治伤了还是他自己,后一日便变了个样子。风水轮流转一般,倒转了个头。詹瑎心中有感,且感念颇深,眼睛便一直盯在林烟一张趴着昏睡的小脸儿上。 后背的伤处包扎的模样实在算不得好看,他第一回动手,连着打个结都是几般摆弄,生生扯紧的。
金疮药的瓶子上字迹大多已经模糊不清了,倒像是很久之前描摹上去让人辨识的。这会儿没再描摹,许是因为小瞎子瞧不见了的缘故罢。
长夜漫漫,詹瑎耐不住身上作痛的伤口,思量着许是撕扯到了伤口,裂开了也说不准。自顾着解了身上的棉袍、里衣,查看自己的伤口。果不其然,伤口处的模样就是撕扯开了一条血缝,小瞎子前头为他盲缝的针线断开了四五……
“嘶……”微微扯了一扯胸口的针线,这切肤之痛的形容当真不假。额上的汗,登时便冒出来了。
这般的疼,要自个儿将这针线扯出来,慢慢磨自己的伤处,他是万万承受不来的。心中做一权衡,料定了身上这几处的伤已经要不了他的性命。一切也可等小瞎子醒了之后,劳她为自己重新缝针。
愿那时,这小瞎子大人有大量,莫要同他计较前头的无理之言。
……
梦中昏沉,詹瑎坐在矮凳子上过的一夜。
不是没有想过药庐之中还有其他的小屋子,许是也有别的床榻。他蹲坐在这处,大部分的由头皆是因为要照看榻上的小瞎子。
男子需要有男子的样子,既人家是为了自己受伤,既明白了此刻此时不若在将军府里那样可以随意乱来,那边将要做的事情做得全一些。
小瞎子走丢之事,加上她后背与身上多处的外伤,实实在在骇着了他。还有……外间道儿上躺着的野山羊。
无时无刻不在敲打着他昨日不经脑子的言语,是多无无稽。
旁人对着这样难缠的病人,亦还是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命,怕是早早就将人赶出去了罢……可她偏偏就似一个没有什么气性的,什么都是忍让。竟是……到了这种时候还独自出去寻了一头山羊回来。
一视榻上之人,一思道上之物,是如上枷获罪,良心如何可安?
……
次日一早,詹瑎在矮凳子上转醒,大半的身子都已麻木。眨了几下眼睛,勉力欲从矮凳子上站起身来,浑身酸麻的刺痛潮水肆意般阵阵而来。
“嘶…”酸疼之感甚是要命,特别是一夜过去,浑身的皆是如此,这就使了手臂去轻揉酸麻的双股,撑着腰身拖腿朝着床榻那头走了几步。
这遭心头也不禁纳罕:这小瞎子前头两日是如何过来的……床榻被他占了,只言片语也不曾有这就算了。矮凳子上这样难熬的酸疼身麻,是可撑上几夜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