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也听到沈大郎的“三怕”调论,又看林州丞满面困窘,眉宇却彻底舒展开了,不由都发出满含善意的笑声。
钦使带领的两辆马车转过街角,就听到前方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期间还夹杂着银铃般清脆的女孩儿声音。车中的人掀起车帘望去,脸上的神色霎时变得复杂万分。
这辆马车坐的正是林灵妙。她已考上静雅学坊,这次是得了老师首肯回家看看,课业都在路上和休假期间完成。离家之后,她才发现自己有些想念通州,想念口舌笨拙却想和自己亲近的爹爹。想到在京城听到的旧事,她对每日闷闷不乐的爹爹多了几分心疼,对母亲的不满又多了几分。
想要她去完成当年做不到的事吗?
林灵妙捏起手中的绢帕。
她考上了静雅学坊,并且得了老师青眼。这样够了吧?
够了吧!
越是见识京城的迷眼繁华、风流世态,林灵妙越是想念通州。
通州没有那样的泼天富贵与锦绣繁华,但她只要好好练琴就可以了,每每累了还能坐在窗前遥遥地往下看,看那每天都很快活的女孩儿到处撒欢。
在琴技遇到止步不前的困局时,林灵妙任性地提出休假数月回通州看一看。老师是最重心境的人,知她被京城的纷乱所扰,索性就允了她,让她回来解了心结。
不想一回来,便看见林州丞笑得那般开心,那张永远带着沉郁的脸庞终于扫清阴霾,眉梢眼角都满是霁月光风。 林灵妙心中又酸又涩,目光落在那笑得最开心、被沈大郎一把抱起的女孩儿身上。是因为她吧,爹爹的改变一定是因为她。
若她是爹爹的女儿,爹爹一定不会郁郁不欢那么多年。
林灵妙眼睫微微垂下,眼下眼底的伤心,放下车帘不再往外看。
这次的钦使是薛侯爷,因此车中还有另外两个女眷:一个是薛侯夫人,另一个则是薛侯千金薛璇玑。
薛夫人见林灵妙神色不对,不由伸手拉住她的手,关切地问:“妙妙,怎么了?”
薛璇玑刚才也从车帘往外看。林灵妙的眉眼与林州丞有几分相像,她一眼便认出那是林灵妙的父亲。
那三十来岁的男子长身而立,笑容疏朗,与同僚们言笑晏晏,哪有传言中的落落寡欢与不合群?
即使见惯了京城许多风流人物,薛璇玑也得赞一声“俊朗不凡”。
这样的男子,配林灵妙那偏执孤高的母亲倒是可惜了。
薛璇玑望向林灵妙。这小姑娘虽然从小被她母亲灌输了不少东西,却没有继承她母亲那份可笑的执念,不拉一把实在可惜得很。
薛璇玑微微一笑,说:“妙妙妹妹应该是近乡情怯吧?”
薛夫人轻轻横了女儿一眼:“你说的什么话?小小年纪的,说话总老气横秋。还近乡情怯,以为你妙妙妹妹是你吗?”
薛璇玑也不多说。长辈们总觉得只有大人才会有种种愁思,却不知孩子有时比大人更敏锐。林灵妙面对她们时的沉默艰涩,应该是因为得知了她母亲的所作所为。
那些东西,薛璇玑从来没打算帮林灵妙瞒住。让林灵妙知道她母亲在别人眼里是怎么样的、让林灵妙明白她自己的处境,对林灵妙是有好处的。
免得林灵妙和她母亲一样一意孤行,非要做不该做的事、嫁不该嫁的人。
林灵妙被薛夫人抓着手、被薛璇玑看着,只觉心里一阵冷一阵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马车停了。
前面传来了府衙众人与薛侯爷寒暄的说话声。
薛璇玑还没撩起马车的门帘,就听外面有人高兴地喊:“妙妙姐,你可算回来了!”
林灵妙一顿,撩开门帘,对上车外那张如花笑靥。
颜舜华还是这么高高兴兴的,和那天拦下她马车说要上她家玩时一模一样。
真好。
所以她想念通州。
颜舜华跟东华郡王打听过林灵妙的消息,知道林灵妙这次如愿以偿地进了静雅学坊,自然是为林灵妙高兴。
“上一次”不知是什么原因,她在静雅学坊没见到林灵妙。这次能得静雅学坊那边的认同,林灵妙到了嫁娶年龄也有学坊老师可以给她把把关,绝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地嫁给那个风流好-色的浪荡子。
看到林灵妙回来,颜舜华是真的为她高兴。
颜舜华继续编排林州丞:“妙妙姐你不知道,前些天林叔听到你要回来的消息后整个人都呆了,刚才知道你到了,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幸好他刚刚在我们书院那边的,见着了我!要不然的话,他可真是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过来见你了!”
“颜晚晚!”林州丞正与沈大郎一起迎接薛侯爷,客气话说完了,便见颜舜华正眉飞色舞地与林灵妙说着什么。林州丞不用想都知道颜舜华会说出什么话,也顾不得钦使还没迎进屋,气急败坏地跑了过来,“你是不是在妙妙面前胡说!”
颜舜华不服:“我才没有胡说,我是实话实说!”
林州丞刚才也是脑子一热,回过神来察觉薛侯爷、沈大郎他们都看了过来,女儿也正定定地看着自己,林州丞像被什么掐住脖子、梗住喉咙,三十来岁的大男人,一瞬间竟不知该怎么往下说,只能静静地看着大半年不见的女儿,鼻头发酸,眼眶发涩。 林灵妙也是经颜舜华一说,蓦然想到这些年来林州丞在她们母女面前的小心翼翼。
那不是厌弃、不是疏离,只是想要靠近却又不知该怎么靠近。
林灵妙到底还只是个八-九岁的小孩,再如何沉静早慧也不由红了眼睛,再也顾不得那么多,张手抱住怔怔立在车前的林州丞:“爹爹,我想您了,我可想您了。”
林州丞被林灵妙带着哽咽这么一喊,眼泪顿时止不住地往下掉:“妙妙,妙妙。”
车中的薛夫人不由侧过头,用绢帕擦眼角。她向来最见不得这些事,别人难过痛哭她受不了,别人喜极而泣她也受不了,都想跟着哭。
薛璇玑的目光却落在车外的小姑娘身上。
那小姑娘才七八岁,那么矮的个头,一张小脸却满是高兴的笑,叫人看了也觉得心里也暖洋洋的,竟注意不到她那过人的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