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民警正抽着烟,闻言,呛了一口,笑出声:“妹子你要不要先问下他爸是谁,他爸犯事儿?我天——”
陆沉沉脸上浮起一丝尴尬和好奇,周恪一及时替她解答,“我爸是公安局的,嗯……局长。”
他说得克制,引来周围人若有似无地侧目。
市不是中央直辖市,因此公安局市局的局长本身只应是副厅级干部,但周父同时兼任着市市委常委,级别便成了正厅级。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哦,”陆沉沉面无表情,“太子爷啊。”
周恪一眉峰一扬,陆沉沉放下手,说:“警局还真是你家开的。” 刚刚做记录的民警憋笑憋得乱颤。
陆沉沉嗤一声,转过头佯装去看窗外的风景。
难怪呢,一圈民警站的站,忙的忙,就他一个人悠闲地像在逛超市,也没人赶他。
是她迟钝,没看出来隐藏在大家举止之下的客气与恭维。
陆沉沉站起身,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转身往外走。
走到门口,又停了脚步,转头对周恪一说:“第二次了,谢谢你。”
周恪一淡淡地笑笑,“不用谢。”
陆沉沉嗯了声,转身,很快离开了派出所。
她没忘记钥匙的事,但不知怎么,从周恪一说了他爸爸是公安局局长的事情后,她就下意识不想去找那几个民警帮忙。
那些人揶揄的眼神她看在眼里,她在意的不是这个,她只是不喜欢那种“原来太子爷喜欢的是这种人”的感觉。
平白无故,仿佛低人一等。
……
十分钟后。
“诶,这女孩儿的手机怎么落这儿了?”
*
夜色里。
霓虹一晃而过,照亮年轻女孩带伤的脸。
她穿着黑恤和黑色长裤,低垂着头边走路边抽烟,模样很冷漠,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
有个影子隐匿在明暗交界里,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默默尾随。
良久,她停下,抖了抖烟,烟灰化作黑暗中一点儿的猩红,缓缓掉落。
“别告诉我,你这回也是纯粹路过?”
烟草的味道散在夜里,长长的烟雾顺着风侵入鼻腔,攻占五脏六腑。
陆沉沉看到周恪一从后头走上前,两手插在口袋里,漆黑的眼睛直视过来。
“这回不是路过,特地跟踪你的。”
陆沉沉蹙眉:“干嘛?”
她脑袋乱糟糟的,搞不清楚他的目的,夜风吹过,她的指尖有些冰冷,下意识搓了搓手指。
周恪一看了眼她,把手里的手机递过去,“刚落派出所里了。”
陆沉沉定睛一看,真是她的手机。
她接过,说了声谢谢。
周恪一摇头,说:“不用谢。” 这一段对话在他们之间重复上演第叁次了。
每一次,她都在对他说谢谢,他都会回答她,不用谢。
像一出约定好的默契情景剧。
一根烟毕了,陆沉沉又低头,抽出一根点燃,露出的脖颈线条清晰,黑的发,白的手,浓郁而清冷的厌世感,她含着烟,似乎与黑夜浑然一体。
这里是商业街边上新修的地铁站,靠近出口,每当地铁轰隆隆地驶过,耳畔边似乎能听见穿堂风,从地下而来,拂过人间烟火。
周恪一站着不动,“陆沉沉,很晚了,该回家了。”
陆沉沉吐出一口气,把手里的烟灭了,丢到垃圾桶。
周恪一又说:“回家吧。”
回家吧,回家吧。
可是家在哪里。
从陆长河去深圳那天开始,她早就没有了家。
她被流放了,判的是无期徒刑。
……
【你永远都这样,所以没有人会留在你身边。也不会有人爱你,永远不会有。】
【沉沉,爸爸走了,拆迁的钱都在这里,存折你记得好好收着。你……照顾好自己。】
【小傻蛋,白又胖,吃得多,长得丑,我才没你这种傻蛋妹妹呢。】
【沉沉,妈妈要结婚了。】
……
那些碎片纠缠在一起,将陆沉沉撕得粉碎。
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却这样一团糟。
陆沉沉沉默,自嘲一笑,她转身,四目相对之下,轻声说道:“可不可以陪我开个房?”
周恪一蓦地抬头,“你说什么!”
这话,震惊程度不亚于被雷劈了,生生给陆沉沉看笑了,但那笑容转瞬即逝,快得仿佛只是错觉。
陆沉沉垂下眼,解释了一番,避重就轻地回避了自己为什么不叫警察,只简单讲了讲钥匙的事情。
最终,他们去了一中附近的一家宾馆,周恪一用身份证登记了信息,出来的时候把房卡递给等在外面的陆沉沉。
陆沉沉接过卡,把他的身份证也一起接了过来,薄薄的硬卡片在指尖打转,她注意到身份信息,“你还比我大一岁?”
周恪一说:“我留级过,今年都二十了。”
陆沉沉挑眉,讶异地想,学霸居然也会留级。
她把身份证还给他,捏着房卡,探头看了看前台小姐,她正低头整理东西,没注意门前的动静。
“你就这么放心我,不怕我背着你干点别的勾当?”她说,“警察查起来,房间可是以你的名义开的。” “怕什么?”周恪一尾音上扬,煞有其事地说道:“你忘了,警局可是我家开的。”
“……”
陆沉沉把房卡放在手里,和手机贴着,塞到口袋。
“周恪一。”她叫他名字。
周恪一歪头,“嗯?”
陆沉沉笑笑,声音落在风里,沉闷沉闷的,“你朋友有没有和你说过,千万别和我靠太近。靠我太近的人,名声都被我连累。”
周恪一一时之间找不出该说什么。
陆沉沉不在意,她已经习惯了,这么多年来,身边的人来来往往,始终陪着她的只有余霁。
她开玩笑般地说道:“明天开始,离我远一点。”
周恪一上前一步,把刚才就写好的纸条塞到陆沉沉手里,只说:“你好好休息,明天还要上学。如果有什么事情的,可以打电话给我。”
纸条上写的是十一位数字,是他的手机号码。
陆沉沉立在原地,看着纸条,半晌,“嗤”地笑出声,“你这个人,是不是太好欺负了?”
周恪一抬头,视线与她相对,黑白分明的眼里有着赤诚和温厚,他的眼睛波澜不惊,像极了深海,深海能包容一切。
他笑,不疾不徐地说:“那你来欺负试试看。”
话语听着像威胁,又像傲娇,所有情绪糅杂起来,最后成了难以言喻的温柔。
一时间,陆沉沉像是被他身上的温暖气息给迷惑,有些不自在地调转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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