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聪明人数不胜数,能从百万士子中杀出来的集英殿上这三百多人,眼光长远的也所在多有。在寇准想来,不仅仅是自己曾经思考过地方上的行政阙失问题,三百八十二人中,至少有十分之一都事先对此问题有过思考。
但寇准很安心,只要注意不要将大宋历代天子的名讳带出来,就不会有失败的危险。进士已经到了手中,区区名次而已,何须他孜孜以求。
赵匡胤在殿中慢慢走着,薛居正、吕馀庆和卢多逊跟在身后。
见到天子过来,考试中的贡生要起来行礼的时候,便会被赵匡胤所阻止。他是来看考生应考的,不是来打扰考试的。
赵匡胤的视线在一份份卷子上掠过,只要上面有让他眼前一亮的论断时,赵匡胤就会稍稍停步,记下这一个考生的姓名。
从前到后,又从后走到前,在考桌前后的空隙中,天子、宰相悄无声息的踱着步子。
对于寇准的形象,赵匡胤自然早早就注意到了,看着叶尘的这位弟子,正心无旁骛的笔走龙蛇。
寇准在贡院中一直拖到最后才交卷的事,赵匡胤也听说了。明白寇准并非是七步成诗、落笔如江河的捷才,而是喜欢深思熟虑的稳重性格。现在写起来如此顺畅,当是灵感来了或者平时便对地方上的行政阙失有过思考研究。
赵匡胤不想打扰到寇准的行文,只准备看上两眼,就打算离开。但视线落到试卷上,两脚便迈不开了。一直站了好一阵子,从头到尾的将已经完成的部分看了两遍,才慢慢的又点了点头,回头对薛居正、吕馀庆、卢多逊低声说着:“没有让朕失望。”
薛居正赶紧附和称是,吕馀庆欲言又止,想起陶谷在礼部试时做的蠢事,终是没有说出“文字尚有待琢磨。”之类的话。
殿试的交卷速度,要比礼部试快上一点,不管怎么说,也没人敢让天子等到三更之后。
殿试都是开始的早,结束的也早。
到了午后时分,天子已经转回到后殿休息,而最后一名考生,也终于交上来自己的试卷。
接下来,就是批改的工作了。
以卢多逊、陶谷、徐铉为首的知贡举的那批考官,并没有出现在殿试上,而是由赵匡胤另外任命一批官员,担任考官——详定官、编排官、弥封官。
殿试审核之制,与礼部试差不多一样,仅仅稍有区别。
应考举人交卷之后,先交付编排官,去掉卷首姓名籍贯,改以字号数字来排列。然后给弥封官,指挥三馆书吏誊抄、比较。接下来,交付考官定等,再次弥封后,交送覆考官再定等。前后定等完毕,最后交送详定官启封对照考官和覆考评判的异同。详定官最后确定下名次,将试卷誊本重新缴还给编排官,揭开籍贯姓名,与本卷中的字号对应,将确定下来的名次,呈递给天子。
到了这一步,基本上就是礼部试的翻版,大同小异。但接下来就不同了,因为评判出来的结果要交给天子审核。这一事,就会改变进士们最后的排名。
到了快入夜的时候,赵匡胤给殿中等候结果的考生们赐了酒食。听着前殿的谢恩之声,今科进士名次的榜单,连同考生们的试卷正本,一起呈到了赵匡胤的面前。
刘寅、安守亮、王嗣宗。
这三人是考官们定下的前三名。
赵匡胤将三人的试卷找了出来,文字绝对都算是出类拔萃,但内容却实在是太过平常,或者说没有新意,都是老生常谈的问题。
特别是赵匡胤看着后面的名单,一直看到了一百多位,也没有看到他方才关注的两个举人的名字。着意找了下寇准,竟然被放在了第二百五十六名,归属第四等,几乎是最末了。
这样的结果,自然不是赵匡胤想要看到的,所以看着排名,他眉头蹙了起来。心头便多了几分不快和怒意。
然而,不等他发怒,前殿正在享用他赏赐酒食的考生们传来一片惊呼,紧接着便有内侍跑来汇报说是有考生喝了陛下赏赐的御酒吐了一口黑血,昏死了过去。
第594章 鸩酒
赵匡胤大惊,问道:“是谁?”
一直在前殿的卢多逊此时也跑了进来,说道:“陛下!是寇准昏死了过去。”
赵匡胤眉头一皱,喝道:“赶紧传太医,直接让钱乙过来,快!”
有传旨小黄门跑去叫钱乙,赵匡胤便带人快步走到前殿,眼见寇准脸色苍白如纸,再见地上那一摊黑血,不由脸色微变,说道:“寇准中了毒!” 大殿中所有人心中一跳。
……
……
钱乙和听闻到消息的小皇子赵德芳没过多久便匆匆到来,钱乙看过寇准之后,却是脸色大变,失声道:“是鸩毒,不对……是鸩酒……这怎么可能,鸩鸟不是已经绝迹了吗?”
包括赵匡胤在内,现场所有人闻言,不由脸色大变。这是因为鸩酒实在是名气太大。
鸩是一种传说中的猛禽,比鹰大,鸣声大而凄厉。鸩酒,也叫酖酒,早在《左传》中就已提到。用鸩鸟的羽毛划过酒,酒即含有剧毒,就是鸩酒,饮之令人立即毙命。鸩毒毫无颜色和异味,毒性却能够尽数溶解于酒。
鸩酒之所以名气很大,则是因为自古以来,鸩酒在华夏朝廷中是一种御酒,只不过与其它皇宫中的御酒不同,他是皇帝用来赐死罪臣专用毒酒。
古籍上有很多关于以鸩酒赐死和饮鸩酒自杀的记载,“惧鸩忍渴”、“饮鸩止渴”就源于此。如《史记》、《汉书》中,都有这方面的记载。《南唐书·申渐高传》中说:南唐皇帝李升顾虑大臣周本威望太高,难以控制,想诛杀之。有一次,李升倒了一杯“鸩酒”赐给周本。周本察觉了皇上的意图,用御杯分出一半酒说:奉给皇上,以表明君臣一心。李升当即色变,不知如何是好。这时,为帝王演戏奏乐的优人申渐高见此情景,一边跳舞一边走了上来,接过周本的酒说:请皇上把它赐给我吧。说毕,一饮而尽,将杯揣在怀中走了。李升立即暗遣人带着解药去给申渐高,未等药到,申渐高已经“脑裂”而死。原文虽未说明脑裂的详情,但听起来足以令人毛骨悚然了。
另外,由于鸩毒的残酷性实在太过彰显,仁者一直反对使用这种奇毒。战国时,楚国的使者驸马共前往巴国,途中见到一人挑着一担下了鸩毒的酒正欲谋财害命。驸马共请求买下毒酒,但所带的钱不够,驸马最后把自己的马车也一并给了对方。东西到手,他立即把鸩酒倒入江里。这个故事,被作为宣传仁慈的例子广为流传。
在晋代,朝廷曾下令严禁鸩毒,并不准鸩鸟过江。当时石崇任南中郎将、荆州刺史时,曾经捕获了一只鸩鸟雏,交给后军将军王恺养护,司隶校尉傅诋立即向朝廷告发了此事,朝廷下诏宽宥了石崇,但命令立即把鸩鸟当众烧死。
东晋升平二年,王饶竟然向朝廷进献鸩鸟,晋穆帝司马聃大怒,下令把王饶鞭打二百,并把那只鸩鸟当中烧死在京城的十字路口。
如这样的记载为数不少,所以只要是读书人没有不知道鸩酒的。
“不是鸩酒,鸩酒中之立死,寇准虽然昏死了过去,但明显还没有死去。”站在一边的卢多逊最先反应过来,大声说道。
所有人闻言,顿时也反应过来,包括赵匡胤在内全部看向钱乙,所有古籍中关于鸩酒的描述可都是饮之立死。
“快查看酒水食物,确定是何毒。”赵德芳跑过来,一边将寇准抱在怀中,一边急声说道。
钱乙在这个过程中已经施展医术将寇准毒性暂时压制,此时闻言摇了摇头,但还是拿起寇准眼前酒水闻了闻,拿出银针插入酒水和食物之中,看了看没有变色的银针,说道:“酒水和食物都没有毒,寇准所中之毒就是鸩酒,不过鸩和酒是分开的,寇准体内早就被人注入鸩的口液,刚才寇准喝了酒,两者在体内相遇,便形成鸩酒。只不过,这里的鸩与历代朝廷中用来赐死罪臣所用鸩酒不同。而是鸩鸟中最为稀少的黑鸩,其毒性强而难发,用酒为酒引子,一发则动全身,只是不会如寻常鸩酒那般中毒立死。但也是无药可救……至少以老夫的医术,难以医治。还是赶紧将寇准送祥符王府找鬼医,以鬼医的医术或许还能够解此毒。”
不等钱乙将话说完,赵匡胤下令安排,旁边小皇子赵德芳已经派人准备车驾,让侍卫抱着寇准向外跑去。
但是等赵德芳亲自带领一队侍卫护着寇准离开大殿,出了皇宫之后,赵匡胤越想越感觉寇准中毒之事太过蹊跷,要知道寇准的才能虽然已经崭露头角,但毕竟还远未成气候,不管是弥勒教还是圣堂,都不会或者说没有必要对其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