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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渐渐的亮了。
河口县,辽人的确趁着黎明前发动了最后一次攻势,不过在警惕的快弩、巨型枪弩、火药包攻击之下还是宣告败退。
城东外城西外的两片集市,皆是一片焦黑,只剩下残垣断壁上的缕缕青烟随风拂动。辽军最初的攻势就是从这里展开,不过现在却看不到几具尸骸,可能同样被烧成了黑炭,也有可能是火起后就顺利撤离了。后者的可能性远比前者要大,不然如院落和道路这样的空地上,应该会有为数众多窒息而死的尸体。
叶尘转身对唐兴武笑了一笑,说道:“还真被你猜对了。”
当时唐兴武和另外三名参谋就倾向于辽人可能会利用城外的建筑潜近城池,只是声东击西的战术,现在看来似乎并没有错。
“以陛下的安排,臣等猜没猜中其实没有多大的区别。”唐兴武苦笑着摇头。猜对猜错都毫无意义。城中的防御措施本就是为了应对全线进攻而计划的,岂会为辽人的计策而影响?
不过,首战能够完胜是有代价的,这一夜中,河口县城内储备的箭矢消耗超过五分之一,而弓弩损坏也将近一成。同样规模的守备力度,城中最多只能再支撑五天,接下来就要用人命来拼了。
不过辽人能不能坚持到猛攻五天而不退,那就不得而知了。只要看看外面就很清楚,昨晚一战,辽人死伤惨重,五千人来攻,死了近半,余下还不知道有多少受伤。
要知道,昨晚来攻的辽军,绝大多数身着甲胄,在辽军尚未全数铁甲化的情况下,想来都是萧达格麾下的精锐。相对于辽军整体兵力虽少,但对城外辽军来说绝对是伤筋动骨的损失了。
此外,还有那些虽然受伤但还有爬回去气力和运气的,数目只会比躺在城下的更多。而祥符国这边守军只有四人受伤。事实上这四人受伤也算是意外——三人中了流箭,一人有些夜盲症上下城楼一脚踩空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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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达格显然很清楚——自己一方昨晚上没有休息好,河口县守军同样没有休息好的道理,而且昨晚上一战辽军只是出动五千人,但河口县守军必然已经全部在城上防守,全部没有休息。所以,辽军一大早,便又开始攻城。
因为这场攻守战从一开始便围绕祥行国皇帝陛下,所以攻的一方辽军在抢时间且只要攻破城所得之丰厚难以想像,守的一方河口县军民战意无比坚定。
所以,这场攻守战,从一开始便极为惨烈。双方死伤人数都在增加,不过攻城的辽军死的人要比守军这边多不多,这第一天大体比例在十五人比一,但他们人本身也比守军这边多八九倍,看起来是对守军有利,但是叶尘等人清楚,有这样的伤亡比例是因为城头人手一把弩箭、一百架巨型枪弩、五十具抛石机和弩箭、羽箭、弩枪、火药包几乎无节制的使用的结果。可以想见的是,越到后面这个比例便会越拉近——辽军死伤减少,守军相对增多。
叶尘将四面城墙的具体守城指挥都分权下去,他只是把握整体战略。有时看得手痒,也亲自出手数次。
不过,他出手每次都是惊天动地神箭术,要不一次杀伤近百人,要不一箭直接射死了处于三百步外的辽军负责攻城的大将。这给守军士气的提升和攻城的辽军打击却是无与伦比的。毕竟如这般神箭术在寻常人年来,已经超越了凡人层次。
第一波攻守战持续了近两个时辰,被死死的阻截在城下的辽军士卒终于等到了撤退的信号,如同潮水一般退了下去。就像落潮后沙滩上的虾蟹贝壳,在城下,他们留下了五百多具尸体,还有差不多同样数目的伤员。
辽军号角声中,城头上猛然响起了一片暂时取得胜利的欢呼声。
辽人一退兵休整,不用叶尘操心,自有下面参谋、各级军官、知县安排人上来收拾城墙上的伤兵。几名军中医工带着被组织起来的城中百姓跑上城头,用简易的担架把数十名运气不好中了箭的伤兵抬了下去,在所有守城士兵都身穿铁甲,头戴低眉头盔的情况下,还能够被始终没有爬上城头的辽军箭矢所伤,的确是算得上是运气不好。
这些伤兵会被送往城中的河口军民两用医院。叶尘立国之后,便把自己在大宋一手建立的医疗制度在祥符国内推行。如今不但有军中医院,而且军中每一个连都有一名经过培训后的医工,再加上医院中的人手,如今守军与外敌打仗,伤兵所受到的治疗待遇和辽军重伤等死、轻伤看运气的悲惨伤员相比,却是天差地别。光是这一点,对部队士气的提升就已经是难以想像的。
靠着这些医工,此时叶尘不必担心战地救护上的问题,更何况那间虽然不是很大,但各个要素和药材、郎中都很齐全的医院分院就设在城中央。而有了这类似于战地医院,许多轻伤员在处理过伤口之后,便主动归队,不像辽军那样需要专门派人把轻伤员一个个逼起来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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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军以弓弩为上,最常用的对敌手段就是万箭齐发,将来敌射成一群刺猬。一支箭从箭簇、箭杆再到箭翎,基本上要七八文钱,战场上的一个指挥列阵攒射,就能把价值几十贯的箭矢全都射出去。如今天下诸国,也只有相对富庶的大宋和祥符国能让士兵在交战时,仿佛不要钱的往外拼命射击,而如今的河口县更是其中之最。辽国虽然是北方大国,但军队上阵,都要设法节约着用。
叶尘很清楚,现在城中守军因为受伤不多,才能保持着士气,但若是没了快弩、弓箭、巨型枪弩和抛石机发射的火药包,与辽军面对面的厮杀起来,情况多半就大不一样了。毕竟人数相差八九倍。
又是一通号角,打断了叶尘的思路。抬眼看着远处又搔动起来的辽军,心想萧达格和室肪想要杀死自己或者活捉自己的欲望不知有多么强烈。
正这样想着,待叶尘看清对面的敌阵时,脸色顿时变得异常难看。虽然知道自古以来侵略者攻城时都会用到这一招,并且这几天已经和下面人讨论过对策,但如今真的发生这一幕时,叶尘还是异常愤怒。
辽军骑兵、步兵、一批一批压着这些天抓获的祥符国百姓和俘虏的义军队伍,往河口县城这里聚集过来。
从河口县城墙上望过去,在辽军军阵的侧前方,大量的祥符国平民被聚集起来,不时有负责看守的辽骑穿行而过,朝人群里挥起鞭子。甚至挥去钢刀,在人群里的男男女女身上带起血肉来。哭泣之中,那黑压压的一片,犹如巨大的牛羊群。
步伐踉跄的老者、面无人色的孩子、抱着襁褓的妇人、浑身是血的青壮甚至是已经死去的人的尸体,大多都被绳子一片一片的牵着。富商、官员、义军、平民,在那黑压压的队伍里。一个一个衣衫褴褛的发出低泣的声音。由于辽军的喝骂与打杀,敢大声哭泣的人反而不多。偶尔有一两个,便被附近的辽军射手一箭射死了——饶是如此。大片大片的哭泣还是汇成了凄惨无比的声浪,传到河口县城墙上来。
城墙上的守军只能默默地看着这一切,若是伟大的皇帝陛下不在城中,还有一些军中猛将会一时热血带兵出城救人,但如今陛下在城中,这些百姓虽然无辜,但又怎么能够比得了陛下安危——这是此时城中所有文武官员自我安慰且理所当然的心声。
辽军指挥台在一处山坡上,萧达格看着周围的状况,然后挥了挥手。
“进攻。”他说。
辽军吹响了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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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烈的痛疼到了现在,似乎已经渐渐的麻木,冰冷寒意降临到身上,仿佛也已经没有感觉了,喧闹的声音响起来时,他被拖得站了起来,挤着往前走。空气里漾着薄雾,远远的,是河口县的城墙,辽军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他叫高舒达,是河口县附近的农户,三十九岁,不久之前,他有一个妻子,有一个即将成年嫁人的女儿,现在已经没有了。
第824章 因为朕没有儿子
高舒达……一直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好似是幻觉,也许等过了一段时间之后,自己就可以醒过来…… 两天前,一支辽军的队伍冲进了他所在的村庄,他们被抓出来,他亲眼目睹一群辽军凌辱了他的妻子与两个女儿,而后杀死了她们,并且打断了他的一只手,又用一块石头打在了他的头上。
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绑着牵在队伍里了,断掉的右手一被拉扯便是难言的剧痛,他踉踉跄跄的往前走,浑身颤抖中,眼前闪过的只是妻子与女儿死去的情景,他不断地回想那一刻,后悔当时自己为什么没有找个锄头或者耙子,或者……当时在他不远的地方就有菜刀,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去拿。他更后悔没有跟着邻居刘壮壮去参加义军。
在他的前方,是一个衣服被扯得稀稀拉拉,衣不蔽体的女人,大概三十多岁了,一直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