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珠在一旁听着,放下茶杯,冷笑道:“都到现在了,再开东江镇有何意义?”
卢正初闻言有些失落,额上的皱纹似乎又深了一些,叹道:“连你也这么觉得。”
“糜费巨大,而且若是不能占下旅顺口、金州,最后只能是徒然无功。更何况,为时已晚。”王珠道。
贺琬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卢正初却又抬手阻止了他。
两方人都沉默了一会。
王笑对楚朝的旧事不太了解,却大概知道一点东江镇这个地方。
东江镇主要位置在皮岛一带,在朝鲜边上,离辽东不远。屯军岛上既可以召蓦流离失所的辽东百姓,以可以深入女真腹敌,牵制袭扰。
但这地方土壤环境不好,无法耕作,驻军只能依靠朝廷运输物资。
原本的明末历史上,袁崇焕斩毛文龙,个人功过是非不论。不谈对错,只说因果。更深层次的原因之一是:朝廷负担不起这样的支出,极迫切地希望毛文龙占据辽东半岛自给自足,但久久不见成效。
哪怕时移事迁,到了楚朝。地理环境摆在那里,纵使各任总兵使尽浑身解数,东江镇的命运终究难免走入穷途。
过了一会,卢正初开口道:“老夫身后这位贺家九郎,是王家大郎的同窗好友。你们都认的吧?”
王珍起身道:“不错,是晚辈至交。”
说罢与贺琬相视一笑,点了点头。
王笑心想,这还是我的小股东之一呢。
卢正初虚指了一下,让王珍坐下。又道:“贺九郎早年因家中所迫,流离海上。他处事锐利果敢,老夫很欣赏,更难得的是……飘泊于风涛波浪,尤有守国这志。世间这样的年轻人已不多了。”
贺琬欠了欠身,表示自己当不起这评价。
卢正初又道:“老夫也明白,现在再开东江镇为时以晚。但贺九郎花费数年,联络了一批海商。说海商,其实是海盗,其中有人或许别有目的,却也不少是真心报国。总之他们想以东江镇为据点,以海贸代替耕作养兵……凭鸭绿之险,居隔江之近,牵制建奴,或可以使天下稍安。” “老夫可以要来朝迁的招抚诏书,但此事还须有精兵、装备、钱粮……”他说着,一双老眼定定看向王笑,问道:“驸马觉得如何?”
王笑还未答,王珠已抢话道:“丙子年,建奴挟朝鲜出兵,抢占东江镇。我楚朝军民死难数万人,其余辽东旧民归于朝鲜。去年,卢大人说服陛下收复东江,结果呢?九艘大船被朝鲜击沉,又是数万军民身死。这一战之后,朝鲜李氏愈发臣服于建奴,也愈发视我大楚为无物。”
卢正初苦笑一声,抚了抚膝盖,忍不住叹息了一声道:“老夫有大罪于社稷啊。”
他叹罢,抬头看向王珠,道:“王二郎这些日子替我们打理昆党账目,该知道这九艘大船上的军官家眷老夫一直在接济,去年他们出海时老夫便答应过他们……”
王珠冷笑道:“那用如何?为一人信誉,损公利私。”
卢正初老目中微微失了些神彩,颌首道:“老夫自知无能,所以今夜请驸马来,便是想让你来主导这件事,是主导。驸马不妨好好考虑。”
王笑便明白这老狐狸的打算。
卢正初今天来就是拉投资的。两笔生意。第一笔,他算定自己大概率会投钱,就直接开口要钱;第二笔,他料想自己不会轻易答应,就开口邀请‘技术入股’。
呸,技术入股了以后还不是要投钱……
王笑站起身来,王珠却是侧头看了他一眼,微微张了张嘴。
王笑看他嘴型说的是“胶东半岛”,瞬间便明白王珠言外之意:占莱州、登州,比占东江镇性价比高。
王笑便又看向王珍。
王珍含笑打量了贺琬一眼,眼中若有深意。
王笑便明白这意思是:我们私下和贺琬谈。
——两个兄长好没品啊,看完了老头的策划案,不投资就算了,还打算自己搞同样的项目……
反正,话不说满,王笑便拱手道:“老大人容我考虑考虑。”
“正是如此。”卢正初似有些疲惫,顿了顿又道:“你马上就十六岁了吧?”
王笑恭声道:“是。”
“你既已加冠成亲,也该有个字了。”卢正初喟然道:“老夫与你有些机缘,这个字由老夫来起,可好?”
王珍起身道:“晚辈代舍弟谢过老大人。”
卢正初沉吟片刻,徐徐说道:“陆放翁有诗云‘浮生故多难,一笑俱置之’,你名王笑,字‘置之’可好?”
王笑对这种事不太有所谓,谢礼道:“谢卢公赐字。”
“望你能如陆放翁一腔报国之志……”他说罢,默然了一会,自顾自地低声吟道:“因公并寄千万意,早为神州清虏尘。”
王笑微微一愣,目光看去,觉得卢正初的形象慢慢清晰了些,又一点点模糊下来。
“老夫累了,你们先走吧。”卢正初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