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楼的桌子上摆满了纸张,沈行在屈肘搭在桌边,两指揉着眉骨,脸上有些许疲惫。
苏木走过去,随手拿起一张纸,上面罗列的是周边几个国家的队伍名单。
东郡、南楚、西夏、北豊。四国毗邻,如今又属西夏与北豊为大,分庭抗礼。四国内里虽暗潮汹涌,明面上仍旧维持着脆弱的联盟。每四年便会举办一次比赛,美其名曰切磋学习,实则不过是各方聚到一起炫耀攀比,而今年恰好轮到北豊操办。
“小侯爷公务如此繁忙,怎么还将我叫来?”苏木撩袍坐下,顺手将打乱的名单整理清楚。
沈行在微微抬头,两指虚搭在眉心,露出一抹笑,“本侯见郡主又坐在墙上,想来是遇上了烦心事?”
“……”
明白了,这是自己心情不好,想在她身上找乐子。
“没有烦心事,小侯爷还是忙公务要紧。”苏木将名单推给他,意外看见傅鸿的名字也在其列,“……怎么把傅鸿也加进去了?”
四国比试选人途径只有两种,自学生中选人——大部分于太学之中选拔,官学州学之中若有佼佼者,亦可破格选用;或自朝中官员、近卫、锦衣卫内选人。但傅鸿一非学生,二无挂职,按理来说并不应该在其中。
苏木的指尖落在那两个字上,“前几日傅家如此殷勤便是为了让你将傅鸿安排进去?”
四国比试一向是最容易博取名声的机会。万众瞩目的场合,若能力足够出众,能力压其他三国的参试者,助长北豊士气,定是风头无两。这般扬名,倒的确是傅家最喜欢的方式。 “有一部分是为此。”沈行在并不否认。
“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她很好奇。官有大小,送礼的层次自然亦有高低,能贿赂沈行在绝非只要普通的几封银子。
“送来一个女儿算不算?”沈行在同她开玩笑。
她倒也认真计较了一下,“那不该是他们占了便宜?”若是两情相悦自然没有谁得好处一说,但若是另有所图,整个上饶几乎全部的女子嫁给沈行在怕是都算占便宜。
沈行在盯着她琉璃色的眸子,她是真在认认真真与他分析利弊。他以为她会趁机踩傅凝两脚,说傅凝的坏话,如同傅凝待她一般。她受的那些委屈,骂傅凝两句他倒也不觉得有何不妥。
“没想到郡主居然如此看得起本侯。”他故作惊讶。
或许是与她相处太久,沈行在装模作样也逐渐不认真。
“……”苏木双手托脸,脸颊的软肉被往上推,明亮的眼睛觑着他。她今日穿着一件青碧色的薄衫,发间簪着一支藕荷发簪,指甲粉嫩嫩的,压在脸上,像湖心的莲花苞,明亮还带着露珠。
这个人夸人不真心实意也就罢了,怎么被人夸还阴阳怪气呢。苏木眼睛要抬不抬,“大家都是朋友,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朋友?”沈行在不置可否地挑起眉。
苏木撇嘴,松手撑着站起来,作势要走,“唉,一片真心终究是错付了。”
没人留她。她扭头看沈行在,后者撑头含笑看着她,没有要开口挽留的意思。
忘了这人亦是不走寻常路的,以常人的思维去估料他并不可取。但她也有骨气,轻轻哼了一声就往外走。走到楼梯口时,沈行在带笑的嗓音才传过来,“多谢郡主夸奖。”
苏木得了逞抿着唇憋笑,憋住了才转过身,带着一点骄矜,眼中的笑意却明晃晃。
沈行在偏着头,指尖支着鬓边,一缕头发顺着他脸边的轮廓,沿着分明的下颌垂在衣襟上的蟠龙玉扣前。他惯常一身黑白,往哪儿一摆都像一副冷淡的水墨画,但是唇角总是勾着,又添了一道明亮的赤金。顿时,身价不菲。
看着苏木还死要面子等着他给她铺台阶下,沈行在有些好笑,干脆顺了她的意,“本侯府上新进了一筐荔枝,郡主可要尝尝?”
只要给台阶,苏木就顺着下。
她又重新坐回去,沈行在示意郭宫去备点心。
“小侯爷今日太反常了,无事献殷勤。”沈行在忽然如此体贴,反倒让苏木有些起疑,这与她所知的沈行在差别也太大了些。
“有事,”沈行在扔给她一份名单,名单的外封上写着北豊二字,“这是官学院长推举的几人,郡主看看可有不妥。”
四国比试的参试者一向是由各学府院长举荐,层层筛选,再由管事掌眼,此次四国比试的主管便是沈行在。
沈行在对官学举荐的这几位学子并不熟悉,倒是苏木对这几人了解的很,名副其实还是名不副实,一眼就看得出来。
懂了,这是用荔枝来换她干活。
打开名单册子,苏木随口问:“四国比试关乎北豊颜面,你私放傅鸿进来不怕他成了败笔?”
“傅鸿的能力难不成不值一信?”沈行在反问。
“……”虽说苏木并不喜欢傅国公这一家,但傅家人品虽差,能力的确没法质疑。
看了近一下午的名册,沈行在终于得了闲,靠在椅背上打量着苏木。
指尖顺着一列列的名字滑动,纤长的睫毛根根分明,开成一把小扇子,偶尔目光在一个名字上停留太久,便颤颤着扑闪。
她安静做事时也讨人欢喜。
“你那日从马场带走的姑娘是何身份?”沈行在忽然问,突兀出声,将苏木吓得一哆嗦,指甲在纸上别出一道划痕。 嘴唇动了几动,苏木还是将埋怨的话咽下,“朋友的姐姐,家中用她换儿子的前途……与傅凝差不多吧。”
她低着头,手伸向前,在桌上摸了个遍也没摸到笔,抬头一看,果真没笔,一边用指甲在墨笔的名字上深深划了两道一边嘟囔,“怎么没有笔……这人不行,我好几次见他小测舞弊。”
郭宫才端着一盘冰镇荔枝回来,又被差使着去拿笔。
苏木将名单推到一旁,摸了摸划得有些难受的指尖,去拿荔枝。
荔枝外壳红艳,冰镇的寒气顺着凹凸不平的壳绕上她的指尖,将指腹冰成红色,丝丝缕缕,攀附上她的手指。苏木剥开外壳,露出浑圆白嫩的果肉,晶亮亮泛着水光。她咬着果肉,汁水顺着指缝滴在素白的盘沿。
嘴唇被汁水镀上一层亮色,苏木抬头,“有帕子吗?”
“连郡主一个姑娘都不带帕子,本侯又怎会有这种东西。”沈行在拧着眉一脸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