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她在一起时, 他的生活依旧有困顿、有混沌、有漫长又难捱的日夜与梦魇,但到底是从无边的黑暗来到了人间。
爱情原本也不是亏欠的补偿,爱情就只是爱情。
苏木坐在他面前,直到远边天光坠入地心, 融入永夜。起身,抓住了沈行在的衣袖,露出一个并不算太灿烂的笑容, “我们吃饭去吧。”
沈行在垂眼看着她的手指,捏着一小块布料,动作很轻巧,只要他稍微用力,很容易甩开。
“好。”沈行在轻轻抬手,苏木的手指就扯着他的袖子,摇摇欲坠。
***
西厢房中,在客栈的吉柳儿也被抓回来软禁在此处。
沈行在站在苏木身后,“我亏欠过吉柳儿,若是她伤的是我,我会放过她,但她伤的是你,我没有理由替你原谅她,她要如何皆由你处置。”
苏木狐疑地打量沈行在,眼中迸出恶光,“你怎么亏欠她了?”
“……”沈行在失笑,“不是你想的那种亏欠。”
“我都没说,你怎么知道我想的是哪种亏欠。”苏木迫近他,踮起脚还要仰脸,食指不停戳着他的肩膀,“你心虚了是不是?”
沈行在笑得一脸无奈,任她找茬,只是一手虚虚护在她腰上,以免她站不稳。
吉柳儿就坐在对面剥花生。
她只是被软禁,除了不能离开这间屋子以外,吃喝不愁,也不见消瘦。
“你们是来处决我的还是来刺激我的?”吉柳儿扔掉手中的花生壳。
苏木转回身面对吉柳儿,“我想知道你为何要替野利丹做事。”
“因为他手上有我夫君的尸骨。”吉柳儿低着眼欣赏自己的手指,语气淡淡。
“郡主应当还记得我与你说过的,鸿谷关一役,靖远侯之所以能侥幸活下来,是因为有个小兵卒扮作他,替他成了西夏人的刀下亡魂。那个小兵卒就是我的夫君。他死后,尸骨埋在何处,只有野利丹知道。”
“那你最后为何又愿意帮我?”苏木不解。吉柳儿应该恨透了沈行在,若非沈行在,她的夫君大概也不会死。
“凭什么我夫君要为他死?凭什么我夫君死后仍不得安息,他却平步青云,还能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吉柳儿素手越过苏木,指着沉默的沈行在,眼中有恨意,却又尽数化为苦涩,“可我夫君用命换他活着,他若活得坎坷凄苦,我又觉得夫君死的不值得。”
当年只有一个普通的农家女,与少年青梅竹马长大。她喜欢看戏,喜欢看话本,少年便陪着她看戏,为她四处搜罗话本子。
那年少年带着一大箱子的话本来找她,说要去参军,等她将话本子看完了,他便做了大将军回来娶她。
但美好的结局永远只存在于话本里,现实是农家女将话本翻烂了,依旧没等到小兵卒变成大将军回来娶她。
一抔黄土,一副棺椁,远过千山万水。
“我不杀你。”苏木歪着脑袋,想了想,道,“他会希望你好好活着的。”
她没说清楚“他”是谁,吉柳儿摸指甲的动作却停下,半晌才抬起头,“这是什么?施舍?还是怜悯?”
“是希望。”苏木抿了抿唇,“是你夫君的希望,也是我的希望。”
七年前让许多圆满变得破碎,无数人家破人亡、失去挚爱,唯一能存在的,也只有希望。
吉柳儿扭过身,面对着窗户。窗外飞雪漫天,将所有的枯烂与腐朽压在纯洁的白色皑皑底下。放眼望去,只有明亮的雪白。
“站着说话不腰疼。”吉柳儿轻轻哼笑一声,对他们摆摆手,要将人赶走,“你们走吧,挺碍眼的。” 离开西厢房,苏木才发现已经下起了雪。雪花纷纷扬扬,落在庭前。
沈行在接过青簪送来的狐裘,为苏木披上。毛绒绒的领子围着她的脖子,小半张脸都被毛领遮住。沈行在又替她将兜帽戴好,最后只剩下一对清澈干净的杏眼还露着。
“沈行在,”苏木挣扎着从严实的狐裘中伸出一只手,把毛领往下拉了拉,露出嘴巴,“你还记得吉柳儿的夫君吗?”
“记得。”沈行在垂下眼,将苏木的手揣进自己怀里。
那是个被沈知指来跟着他的小兵卒,年纪与他相仿,很活泼,话也很多,见谁都是乐呵呵的笑,便是被百夫长训斥,也依旧笑眯眯的,实在让人难以忘记。士兵们站岗时围炉夜话,他永远在夸自己的未婚妻有多漂亮。
也是他主动提出要假扮沈行在,掩护沈行在离开鸿谷关。
沈行在没有同意,沈家儿郎没有一个愿意苟且偷生,但他被人打晕了,一路偷送出城。醒来之后,失去了所有的亲人与朋友。
苏木将手抽回来,认认真真地抬头看着他,“沈行在,我和吉柳儿说过的话,也是我想和你说的。我们还有希望。”
沈行在抓住她的手,小小一只手,能被完全拢住,“看见了,在手上。”
***
“锦瑶郡主,需不需要我再提醒您一遍,前不久我才将你送到野利丹手上。”吉柳儿手中提着大包小包,一脸不耐烦地跟在苏木身边。
将近年关,即便大雪,街道依旧热闹,各处都有张罗着卖年货的小贩。
在上饶,苏木只管在王府坐着等吃,在西北采买,于她而言是一件新奇的事情。
“饺子馅要猪肉馅的还是羊肉馅的?”苏木问。
“都来一点吧。”吉柳儿答,“毕竟众口难调。”
“也好。”苏木很赞同她的看法,“郭宫,付钱。”
她身后跟着三四个侍卫,人人手中提满了东西。
青簪抱着点心,隐隐忧愁,她们郡主从前不这样大手大脚的。不像现在,价钱也不问,见到就说买。长此以往下去,也不知道靖远侯会不会因养不起郡主而将人抛弃。
路过一家玉器铺时,苏木驻足观望了一会儿,抬腿往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