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李将军离开,苏木抬腿跟着往外走,却被人叫住。
“司徒苏木!”
苏木回过头,看见那齐齐跪下来的女眷中,云秀猩红着一双眼站在中间,直直看着她。
“有事?”苏木歪歪头。
只一个动作,挑起云秀心里旺盛的大火,她愤而道:“你住在我们云家,也是云家给你找的大夫,靖远侯亦是我们云家的人,你欠我们云家的,不能见死不救!”
闻言,连李将军的脚步也一并顿住。
他自然不会放过云图,可苏木是天家宗女,与皇上是自小长大的关系,又与靖远侯关系匪浅。虽无官职,但她若要执意保下云图,于他们而言的确是件棘手的事。
“就是不救,怎么了。”苏木淡淡回望过去,理直气壮,“靖远侯是云家的外甥,我又不是,你们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她是皇家人,即便平日的行为随便了些,可终究有皇家人的气势,站在那里,语气平淡,却让人胆寒。
云秀不曾见过她这副模样。只知道表哥将她千娇万宠,以为她除了出身高贵一些,别的未必比得上自己。可如今竟被苏木看得腿脚发软。
她回头看向自己的父亲。这世道,没有爹比没有娘更要举步维艰,云图一死,她在云家便从嫡孙女变得人人可践踏。单是想想,便足以让她不甘。她不想变成这样。
云秀咬咬牙,提着裙摆走到苏木面前,然后跪下来,抓住她的衣角,哭得梨花带雨,“算我求你,求你救救我父亲,我往后,往后再也不与你争表哥了,让给你,都让给你好不好,只求你能救我父亲一命。” 苏木眨了一下眼,往后倒退两步,神色冷淡地将自己的裙角拽回来,顺手掸了掸,“你不与我争?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原本就是我的,你连让的资格都没有。”
一字一句,好像一把利刃插在云秀的心口。众目睽睽之下,她好似被人剥光了衣服,羞辱不堪。可为了父亲的命,她将声音再度低下,“我爹,我爹只是受人蒙骗,他是无辜的,你们不能杀他,他是我爹,你们不能杀他。”
从进到云府开始,苏木一直表现得很冷淡,仿佛就是来看热闹的。直到听见那一声无辜,她忽然冷笑出声,“无辜?你爹是无辜的,他若叫无辜,那昨夜因此而战死的将士又叫什么?罪有应得吗?凭什么你爹的命就叫命,战死的将士就不叫命了?”
“前线!”她用力掰着云秀的下巴扭到西北关外的方向,遥遥指着,“就在你爹想着发国难财的时候,贺将军他们,仍旧生死未卜!你们倒好,将士们用命堵着西夏人踏过来的铁蹄,你们转头就接人进来。你的爹是爹,别人家中难道没有亲人等他回家吗?昨个夜里贺家少夫人与她腹中孩子险些就死了。你应当知道贺将军在哪儿,他在关外,妻儿皆未顾得上,就为了保护城中百姓,保护你们这群白眼狼!”
因情绪激动,苏木的脸涨得通红,她一字一顿,“他们凭什么为你们死啊?你们有哪一点值得他们拼死保护?前线死的,昨夜死的,任何一条命都比你爹这条值钱。”
云秀傻愣愣地看着她,颓然往后一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木深吸一口气,压住心中怒火,转头,看见大厅之外,徐步而来的老爷子。
两人对视,苏木木着脸错开眼。
云秀好像又见到了希望,连滚带爬地爬到老爷子脚边,苦苦哀求,“祖父,求祖父救救父亲……”
老爷子看着自己的亲孙女,于心不忍,重重叹过一口气,狠下心道:“按照北豊律法,通敌叛国应当诛九族,如今圣上愿意网开一面,只降罪云图一人,你们若是再求情,我只好当你们愿与兄弟同担罪责。”
如今正是用人时,云家是西北一富,对西北了如指掌,城中贸易仍旧需要云家协助。法不容情,但特殊时期却要通变。
老爷子如鹰一般的目光扫过他的子孙,“反正我一把年纪,也活够了。”
这话说完,厅内所有人纷纷摇头,仿佛避开瘟疫一般,手忙脚乱地离云图远远的。就连云夫人,也手脚并用地爬过来,捂住女儿的嘴,将她往回拽,唯恐她这女儿说错话,害得大家要一起陪葬。
没人想死,都想活着。
第103章 重星
处理过云家的事情, 众人才算歇了一口气,却又有了新的麻烦。
李将军拿着日晷城急送来的信,一脸严肃, “日晷城乱了。”
“怎么了?”董仲宁问道。
日晷城原是贺将军在守,他领兵出关后,守城之职便交接给了手下副将,城中还有自灏川借调来的十万大军。
“两边的人不知因何起了冲突,加上老贺与少帅他们生死未卜, 城中士兵也开始乱了阵脚, 怕——”李将军停下,注意苏木的脸色。
“李将军只管说,不必顾忌我。”苏木只是陪贺夫人来府衙打听消息, 一直坐在旁边,也不插话,这时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怕这一次也一如七年前鸿谷关一般,任城内将士自生自灭。”
十三城的将士有多半是西北长大的人,或多或少,经历过, 或是知道那一场仗。西北的人对朝廷没有信心,如今大军被困狼牙隘, 副将管不住底下人心惶惶。
日晷城是北豊的第一道防线,绝不能乱。
李将军沉吟一会儿,道:“看来我要亲自去日晷城坐镇。”
他与贺将军皆是沈知旧部,同等军衔, 日晷城的将士怎么也会听他两句话。
苏木一直靠着椅背,整个人几乎是窝在硬邦邦又硌人的椅子上,无意识地拨着绷带的带子。眼睛低着,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忽然道:“我去吧。”
话音一落,所有人纷纷看向她。
“苏木,我明白你是担心靖远侯,但你即便去了,也帮不上忙。”董仲宁没敢说出后面半句话。 ——说不定还会给人添麻烦。
“我可以帮忙,”苏木站起身,目光不避不让,直视李将军,“若要稳定军心,我比李将军更合适。”
“你怎么会比……”董仲宁话说到一半,被苏木打断。
“将军放心,我要去日晷城,绝非为了靖远侯。也并不是任性,不顾大局。”苏木认认真真分析,“我姓司徒,北豊的郡主,我与将士同在前线,就是一剂定心剂。”
鸿谷关让许多将士对朝廷心灰意冷,皇室骄奢淫逸,在上饶歌舞升平,却让他们在外卖命。苏木能确定,甚至会有不少人并不情愿再为北豊而战,否则也不至于军心大乱到需要留据后方的李将军出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