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周玄清和着他幼时见到的事,还有书里的东西,一点一点的与她说,如何从中转圜。
连那出在大小姐面前揭穿锦纹的把戏,其实也算是周玄清教的,不过阿年为了在国公夫人面前表忠心,才越过了周玄清。
更遑论那些红袖添香,相依相偎喁喁私语的时候,周玄清对她,是倾注了感情的。
她的一切,可以说,都是周玄清塑造而成,时日不久,却影响良多。
尽管不轰轰烈烈,可那些细微处的小事,最打动人。
阿年望着长街,悠悠的叹了口气,若是离开这里,可真是应了那句戏词,‘人远天涯近’。
她的心里,舍不得。
……
这处院子,母女俩已经住了不少日子,还未走近,远远便能瞧见街口的老婆婆在扫着台阶上的积水,阿年跟在岑缨身后,慢吞吞的走着。
想完自己的心事,一时心绪有些难宁,却依旧有些担忧,方才那出戏,也不知现在如何了?叶繁星这一生,颇为不易。
也不知叶繁星会如何做,叶婉的生平,阿年是不太清楚的,只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过,叶婉,本来应该叫邹婉,而邹家,上一代,那可是大周朝鼎鼎有名的正一品太师府。 此时叶家正乱糟糟一片,到底是需要一个女主子,叶繁星看着丫头忙乱的样子,只能怔怔的立在门边。
大夫说,叶婉平日就忧思过重,心病难医,此刻怒极攻心,气血犯冲,状况甚为危急。
恍惚间,好像回到了许多年之前,那时他还小,叶婉病的十分厉害,周季深便是这时候来的,在叶繁星看来,周季深便是那救人水火的大英雄,将他和叶婉带出了泥沼。
叶婉不过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根本照顾不了他,请的老妈子也只做表面功夫,周季深看他可怜,又聪慧伶俐,是个读书的料子。
恰好那时周玄清请了名师,他便和叶婉商量,只说是友人之子,由他带回去抚养,也免得把孩子耽误了。
叶繁星一直在想,若是周季深没有出现,他是不是就不用活的这么辛苦?
“公子,公子,夫人唤您进去。”丫头出来了,面色有些惊惶。
叶繁星连忙冲了进去,叶婉闭着眼,面如金纸,躺在那一动不动,无声无息,叶繁星只觉喉头涩的发痛,眼前渐渐模糊。
“娘……”他握住叶婉的手,以手触额,半晌没有抬头。
“怀仁。”叶婉睁了眼,瞧着叶繁星,眼中恍惚露出一丝挣扎,声若蚊讷,“怀仁,娘是不是很失败?这一生,活的像是个笑话?”
她一生骄傲,从前不屑去争,可到了后来,日子难熬了,反倒是撒泼打滚的,将颜面和傲气俱都丢弃、踩在了自己的脚底。
本不想与叶繁星诉说这些,可思来想去,竟是只有这么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她受了难,也带着叶繁星一道受了难。
叶繁星看着叶婉了无生趣的空洞眼神,心头一慌,急急出口:“娘,对不起,我……我只是不想您再过这样的日子,娘,咱们母子可以好好活下去的,您看,您年前不是还说,可以跟着我出去玩玩么?”
“如今,我有了钱,咱们哪里都能去,娘,放下吧,那些人那些事,不值得您耗上一生啊。”
叶婉唇瓣微颤,胸口剧烈起伏,分明是想说话的,可到最后,也只是微微张了唇,又紧紧的合上了,随即眼睛紧闭,眼角有豆大的泪珠沁出。
“怀仁,你是个好孩子。”再未睁眼,嗓音嘶哑,“我却不是个好娘亲,好,娘答应你,等你成亲了,等娘身体好了,咱们便出去玩一玩。”
从前千辛万苦的回了心心念念的玉京城,拼命挣扎的想留在这扎下根。
如今,这里竟像是埋骨地、烧魂冢,叫她心头难安。
见叶婉似是睡下了,叶繁星便退了出去,他得找阿年说一下,该唱的戏一定得唱下去,那些过往的坚持,绝不能成了一场空。
阿年走到自家院子前,正打算进去,身后却传来一声轻唤,喑哑忍耐:“阿年。”
云收雨霁,残阳悬空,半空中竟然还有一弯七彩彩虹,阿年转头的时候,视线一瞬间陷入黑暗,控制不住的眯了眼,抬手微微的挡,却见一个淋的湿透的人,走到了她面前。
“世子,您怎么?”阿年有些怔住了,十分惊讶,周玄清这是做什么?
第53章 抬头的第二十三天
一身的月白锦衣, 此刻俱都湿透了,到了现在还往下滴水, 也不知淋了多久,发髻有些散,湿哒哒的黏在额头上,面色阴沉,可眸子发亮灼人。
明明是个俊俏郎君呢,阿年心口微酸,控制不住的走上前, 为他整理起来,她从未见过周玄清这般狼狈的样子。
周玄清见阿年回转过身,很是自然的走了过来,和从前无二致。
她今日好像特意装扮过, 唇瓣红润娇艳, 眉间点了一朵牡丹花花钿, 一身红衣娇俏, 头上十分简单,只簪了根玉须簪, 指尖还用凤仙花汁涂过。
虽不比在国公府时贵气,可通身青春娇美的姿态,叫周玄清有些不敢直视。
他回想了许久,叶繁星或许说的对, 他是该想想自己的问题了, 他喜欢阿年, 舍不得阿年,更不想让阿年跟着叶繁星。
昨夜在后罩房歇了一晚,里头不变的一切, 仿佛阿年从未离开过,他躺在床上,拥着阿年的被子,心口陡然起了一股子怒意,明明,明明阿年应该是他后院的娇花,怎的出去了一趟,回来就变了天呢。 拉着阿年走到街角处,许久不曾牵她的手,只觉柔弱无骨,周玄清舍不得太过用力。
“阿年,叶繁星他……”周玄清目光灼灼的瞧着阿年,却也不多说,他并不想叫阿年知道,叶繁星在利用她,“阿年,我只是去了一趟永城,你为什么,为什么会走呢?”
憋了这么久,周玄清早就想问了,从他开始发觉,阿年真的已经不在他身边,甚至会嫁给其他男人后,他就想问了。
明明那时候,他已经救下了云央;明明那时候,只需好好等他回来,一切都不会改变的。
可怎的到了如今,佳人身侧已有良人,他自己,也即将走上人生的另一个阶段。
阿年闻言心口有些微堵,周玄清这种天之骄子,自然不会懂得她那些自卑渺小的心思,她仰望他,却也不想一直仰望,诸多的原因,她还是出了府。
她心头有些难过,喉间微哽,嗓音凄然:“世子,没有人会在原地卑微的等那么久,若是能有正常的生活,我还是希望,我能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而不是一个婢女,一个通房,一个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