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沁说:“我就是演的蠢笨的呀,没有文化,个性卑微,见到自己的男人可不就和见了天一样,现在他要甩了我,你知道在那时候,都是女人照顾一家老小吃喝,男人虽然说是在外,但是其实家里落实到实处的活,都是女人干,可她们根本不在乎。不过离婚对她们就是不得了的事情,她们不是新时代的女性,没有那种觉悟,所以自然会流露出一点点不舍,只是一点点。”
郭导都懵了,看着她完全不会说话。
男演员笑起来,伸手,旁边的助理赶紧递给他矿泉水。
编剧低头一直在写东西,随意推了推眼镜,看了林沁一眼,笑着又低下头。
郭导愤怒地指着林沁说:“你卑微,你可怜,那我们的男主角不就被衬成忘恩负义的大坏蛋了。观众不喜欢主角,这戏还怎么演?”
不等林沁说话,又愤怒地喊道:“给她换一个和女二搭戏的角色。”
林沁:“……”
林沁一点不觉得这叫骂的狗血淋头,她觉得导演很对,看向男主角,关爱的眼神,看了他一会,然后觉得纵然她自己是导演,这个戏也是没有办法拍到完美的。
她有点忧心地说:“因为这个妻子也是封建制度的受害者,所以这场戏就是不好拍。可以在灯光上对你做出美化,对我这个角色做出一定丑化。但是咱们的文化中,对忘恩负义这一点,可以说是做人的基本准则。你在外奋进的时候,父母是这个‘绊脚石’妻子在照顾。这个设定,以前的人都是看电影不思考,现在就不好说了,所以……确实不好解决。”
男主角笑起来,“你是连导演和编剧的活也想抢?”他笑着走了。
林沁抱着包袱,顺手捡起来地上的一根麦穗,走到旁边去等着去。 导演看到她顺手“捡垃圾”的行为,又有点于心不忍,对编剧说:“让她演和女二搭戏的。女二是专业演员,功底好,声音也好。”
“刘老师是老戏骨,当然没问题。可是有个别的问题……”编剧低声说:“……林沁的年龄太小了,和刘老师一起,就会暴露刘老师的年龄。你知道刘老师在外年龄一直是保密的。”
郭导真心想骂人,但他是文化人,文化人是不骂人的。
想说算了,看到坐在台阶下的林沁,穿着那农村妇女的衣服,化妆抹得她脸蜡黄,手里还在玩那根长长的麦穗,好像只有地里的粮食才是她熟悉的东西,拿在手里就自在。——这是个,演什么像什么的人。
郭导又心软了,说:“那就让她和男二搭戏吧。”
又嘱咐说:“不要说台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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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二是革命党,地下工作者,一直隐藏身份,在与敌人的斗智斗勇中,惊心动魄地一次次险象环生。
最后,牺牲在最后的大高潮中。
这一场戏是他陪人去舞厅,在舞厅门口,遇上一个“卖花女”……
林沁被安排当了一个表面是“卖花女”实则是不会多出场的地下工作者,晚上在舞厅门口接暗号。
这个角色林沁真心更合适,年龄吻合。
她那嫩脸,梳了辫子端个箱子,站在大舞厅霓虹灯下,灯光照在她破损的衣领上,残留的嫩绿小叶子和她一样嫩,真是和谐。衣服虽然破破烂烂,但因为女孩清丽脱俗,令那衣服,那光滑的辫子,头上的红头绳都变得可亲,那抱着箱子的双臂,露出的手腕又细又嫩,和脸蛋一模一样,望着人的眼神渴盼,又无辜,真是可爱到谁看见都想踹一脚。
当然这个角色就是被踹的!
男配带着人从舞厅走出来,她就像个懵懂的幼童,完全不知伤害地捧着箱子迎了上去,“先——”
男配二话不说,一个窝心脚踹翻了她。
卖花女翻身倒在地上,红花,绿叶,散了一地。先生的“先”都只说了半个音。
“停——”郭导冲过去,对着林沁喊:“你,你现在是配角,演个配角你也那么多戏干什么?”
当然配角是修饰过的说法,踹林沁的那位才叫配角。
林沁从地上爬起来,拍着身上的灰说:“没有多戏呀,我已经按照要求不说台词了。”
郭导气急败坏地说:“男配角是好人,迫不得已踹你一脚是革命需要,安排的,你那么痛苦是什么样子?”
“但我被踹,拱背只是个自然的反应呀?”
“那腰呢,弓着背的瞬间,为什么腰上还有动作?”
“腰上什么动作了?”林沁左右看自己的腰。
“看什么看!”郭导训斥道:“说的是你那弱不禁风的感觉,这样会破坏这场戏要表达的含义。”
这下林沁不愿意了:“你回头不要拍我的近景,不拍我的表情不就好了嘛。那就看不到我可怜的样子了。”
郭导更是愤愤回道:“我本来就没有准备要拍,是你的背影太可怜了!”
林沁更为冤枉地说:“那背上有戏,本来就应该可怜的嘛?谁被踹一脚还能木头一样直直躺倒没反应?”
郭导直直看着她,对着空气大喊:“换!”
编剧笑得不行了,在后面说:“再换就只能是完全没有台词的了。” 郭导回头,看也不看林沁,气鼓鼓地走了。
林沁走到编剧那边,凑近了问:“没有说台词的,有动作戏吗?”
编剧低头翻着剧本说:“你知道的吧。戏剧的根本是以‘主角’为圆心来创作一切角色,男二,女二都是因为主角需要的衍生,如果不能和这些主要角色搭戏,那就没有什么戏了。”
林沁就没有再说话,电影是集体创作的结晶,比起一个人演技爆棚,更重要是大家都在同一水平线。她现在还人微言轻,还没资格和主角飙戏……
于是她故作天真地说:“那我明白了,……要不我还是演这个卖花女吧,我可以把背影的戏去掉的。”
“其实挺好的……”编剧低声嘟囔了句,又看向她:“你还能去掉,那么收放自如?”
林沁表现出一种“天生的演员并不自知”的单纯表情,看着编剧问:“应该,可以的吧,那有什么难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