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上甲板,傅芷璇就看到一群乌溜溜,手执长矛,身披铠甲,面色冰冷的士兵站在那儿。
她下意识地看了苗夫人一眼,苗夫人笑盈盈地轻拍了一下她的手:“无事,这是来船上的护卫。”
用朝廷士兵做护卫!傅芷璇忍不住又瞥了苗夫人一眼,原来苗家跟朝廷的关系这么密切,难怪能独占南北航线几十年呢。
等进了船舱,傅芷璇支起窗户往外瞧,只见临近几艘船上也有士兵,只是没他们的船上多而已。
傅芷璇心里隐隐有了猜测,这次苗夫人应当是帮朝廷运送货物南下。就是不知道,朝廷花大力气送往南边的是什么。
有了这么多士兵随行,傅芷璇心里对这一趟南下的信心更足了。
但很快,她就知道自己高兴得太早了。
因为上船没多久,她就开始晕船,晕得昏天黑地,连船上常备的止晕之物对她都没丝毫的作用。
苗夫人完全没料到她晕船的症状这么严重,只能嘱咐她别出门,又拨了一个丫鬟去照顾她。
傅芷璇感觉很不好意思,自己本是来做事的,结果反倒要人伺候。这一路别说领略两岸风光了,几乎全浪费在了船里。
船行了近十日,终于在徽州渡口停了下来。
他们将在此休息一天,顺带补给一些食物。
苗夫人见傅芷璇的情况好了一些,随即叫她换了一身衣服,随她下船。
傅芷璇依言换了身深蓝色的织锦长裙,又把一头乌发高高挽起,别上一根银簪,因为气色不大好,她又在脸上涂了一些胭脂。
苗夫人一见她,拉着她的手叹道:“受苦了,你看你都瘦了一圈。”
自上船来,傅芷璇甚少进食,十日下来,本就不大的脸瘦了整整一圈,下巴尖尖的,颧骨上的肉也消失不见了,衬得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更大,更亮,看起来倒是比实际年龄小了一些。
傅芷璇捧着脸俏皮一笑:“以前是太胖了,现在正好。”
苗夫人就欣赏傅芷璇乐观坚强这一点。听丫鬟说,她这几日吃什么都吐,只能喝点水,但从没见她抱怨过一句。
因而,苗夫人难得地对她升起了一抹同情,笑道:“走吧,随我出去办事,办完后,带你去尝尝徽州的特色小吃。”
苗夫人所谓带她去办事,其实是带她去见此地船工的扛把子——康老大。
此人皮肤黝黑,身材矮小结实,脸上的褶皱深得能夹死蚊子,睁着一对吊梢眼,眼睛里似乎带着无尽的凶光,见了苗夫人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苗夫人却待他颇为客气,随后还介绍了傅芷璇:“康老大,这是傅芷璇,你叫她阿璇就是,以后她若在外行走,还请康老大行个方便。”
傅芷璇连忙站起来福身,那康老大只是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连礼也没回。
苗夫人似乎见惯了他这做派,没有多言,只是放了一个首饰盒子推到康老大面前:“这是燕京城今年最流行的样式,许久没见妞儿了,送给她玩玩。”
听她提起爱女,康老大紧绷的脸终于变缓和。他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按在精美的首饰盒上,声音又粗又沉,像刀子擦在磨刀石上:“多谢夫人。”
奇异的,傅芷璇竟平静了下来。想来,他虽面生恶相,但却有一颗质朴的爱女之心,应不是什么坏人。
知道他不喜多言,表明目的,送完东西后,苗夫人就领着傅芷璇告辞了。
出来了,两人去了一家酒楼,要了一个包间,苗夫人才细细跟傅芷璇说康老大这人:“他这人看起来又老又凶,实则不是,他比我还小好几岁。”
傅芷璇一脸惊愕,眼前的苗夫人,皮肤白皙,眼角的鱼尾纹若隐若现,浅得几乎看不出来,一双美目含光,她真心实意笑的时候,里面水光潋滟,真真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比之许多小姑娘还吸引人。
结果她却说那看起来跟老树皮一般的康老大竟比她还年轻?
看出傅芷璇的难以置信,苗夫人摇头叹道:“这康老大也是个苦命人,他出身贫寒,完全是靠拼命的方式才坐上了这符江一带船工的老大。只是还没过两天好日子,他老婆就死了,留下一个幼女,担心女儿被后妻虐待,他不肯再娶,就父女两个相依为命。” “你别看他一脸凶相,实在是个心肠好,讲义气,重信诺,又实心眼的人,否则也不可能坐稳这一代扛把子的位置。出门在外,难免会遇上意外,只要在这符江一带,报上康老大的名号,就有人会帮你。以后你若驶船南下,路过徽州,也要来拜会他,别的不用送,你送些小姑娘喜欢的胭脂水粉首饰布料抑或是点心小吃什么的。只要妞儿高兴了,他就开心。”
傅芷璇明白苗夫人的意思,帆船在外行驶,难免遇到搁浅、翻船、逆风等意外,这时候就需要当地的船工帮忙了。苗夫人这是在给她搭建人脉兼教她做人行事。
傅芷璇非常感谢苗夫人这番倾囊相授的心:“多谢夫人栽培,阿璇定不负夫人所望。”
苗夫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不用如此认真,我教你也是为了让你帮我做事。若离了苗家,康老大这样的人你也用不上。”
话是这样说,但傅芷璇仍然很感激苗夫人。只是她心里又隐隐觉得奇怪,非亲非故的,苗夫人也未免对她太好了些。但转念一想,自己家徒四壁,娘家也是升斗小民,与苗家此前素无往来,无冤无仇,也没什么值得苗夫人惦记,索性打消了心里的怀疑。
正巧伙计把菜送了上来,苗夫人遂即开始给她介绍徽州的美食:“这是胭脂鹅脯,徽州名菜,将鹅治净,先用盐腌,然后烹制成熟,鹅肉呈红色,故曰胭脂鹅,肉嫩而丰,香而不腻,你尝尝。”
傅芷璇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尝了一口,果然如苗夫人所言,这鹅肉确实是不同于她以往吃过的,倒是蛮开胃的。
后来傅芷璇又吃了几样与京城做法完全不同的菜色,鸭油烧饼、盐酥鸡、建莲红枣汤。
这一顿饭是傅芷璇自从南下后吃得最舒心的。
用过饭,苗夫人见天色还早,遂邀傅芷璇去逛逛这边的银楼。
“南边的花样与咱们北边的不一样,你去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傅芷璇不忍拂了苗夫人的好意,便点头同意了。
两人进了酒楼旁边一座三层的银楼,这银楼叫南北斋,外表看起来颇为气派,比附近的建筑高出不少一截。
没有女人不爱俏,苗夫人一进银楼就两眼放光,拉着傅芷璇看最新的式样。傅芷璇虽也被这些漂亮的首饰吸引,无奈囊中羞涩,只得忍住了蠢蠢欲动的爪子。
最后苗夫人买了一支白玉嵌珠翠扁方、镶祖母绿双层花蝶鎏金银簪,还送了傅芷璇一支富贵花开银步摇。
两人满载而归,出门时,正巧与一对穿着棉布衣,容貌平平,有些拘谨的男女擦肩而过。
傅芷璇瞳孔骤然放大,下意识地停下脚步瞥了那男子一眼。
苗夫人已经步下石阶,回头看着傅芷璇对着一个男子的背影发呆,好奇地问了一句:“阿璇,遇到认识的人了?”
傅芷璇回过神,摇头轻笑:“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