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此刻,走廊里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这声音使那些原本因为深夜而困顿的角头们纷纷打起了精神,睁大了双眼,坐直了身体。他们仔细的听着,那脚步声里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步伐。其中一种低沉而又轻柔,那是皮底鞋的声音,间隔很大,甚至带着某种缓慢的庄重。而另一种则是胶底鞋所发出的脆响,很轻快,也很矫健,像是年轻人的步子。
角头们觉得有些稀奇。朱塞佩通常会选择带卢卡参加褐石大楼里的会议,但是眼下,这位娃娃脸的助手正沉默的站在一旁,手里拿着茴香酒瓶。朱塞佩命令他在二楼接待这些来客,为他们斟酒点烟。卢卡当然做得很好,可是朱塞佩带着的年轻人到底是谁?
泽维尔那高大的身躯转过大理石铺就的走廊拐角,褐石大楼里的灯光并不明亮,把他那张有些过分轻佻的面容压得沉稳阴郁。朱塞佩主动让出了正中间的位置,低着头请泽维尔入座。自己则让卢卡搬了把椅子,坐在泽维尔右后方的,不显眼的角落。他从卢卡手上接过茴香酒瓶,像一个最出色的侍者那样,恭恭敬敬的为泽维尔倒上了一杯。
泽维尔已经戒酒了,这是他和朱塞佩之间的约定,作为代价,朱塞佩向他提供某些更加惑人的乐趣。但此时,他不愿忤逆那位顾问先生的意思,于是依旧神色平静的任凭酒浆漫上刻花玻璃杯的内壁。
“诸位先生,首先请允许我向你们致歉,在这样的深夜里召集会议。”朱塞佩如此说道,他的声音不大,刚好能使在场的人们全部听见。他又戴上了那副斯文的精英般的面具,灰绿色的眸子里有如同毒蛇一样的目光。他看着面前的那些角头们,向他们确认眼神,交换许可。然后展开了手里的文件夹,让卢卡把里面装着的,雪白的协议书的复印件发给了他们。做完这些以后,朱塞佩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语气温和的对那些角头们说:
“或许你们已经过面了,但我还是要向你们正式介绍家族的首领,我所效忠的对象,泽维尔·巴罗内。并且我提议,今晚由他来召开我们的会议。”
那些角头们听了朱塞佩的话,静默无声的面面相觑,他们当然听说了朱塞佩和泽维尔在全面战争中发生的事情,也当然目睹过朱塞佩被那位小少爷气得发飙摔文件夹的情形。所以此时此刻,他们怎么也弄不明白,这到底是朱塞佩的阴谋还是他无可奈何的妥协。但无论怎样,他们都要立刻拿出一个决定来,因为那位顾问先生其实并不如外表看起来那样富有耐心。
“那真是我的荣幸。”
阴影里,某位朱塞佩的亲信,率先表达了自己的顺从。其他的人以为他是有头绪的,于是纷纷表示赞成,并用一种臣服的态度请求听取泽维尔的意见。
泽维尔并不是很习惯这种场合,这些人谦卑的笑容反而让他有些紧张。他害怕自己会说出一些没头没脑的蠢话,更害怕自己不值得朱塞佩那样大费周章的介绍。他想到这里,不自觉的转过眼睛,悄悄的看了那位顾问先生一眼:
见鬼,朱塞佩又摆出了那副看戏的表情! 泽维尔算是彻底明白了,这位顾问先生的教育方式绝对有某些本质上的问题。并且或许他之所以变成了今天这样,也不完全是他自己的错误和原因。
然而他并不能和那位顾问先生算账,起码眼下不能,于是只好装模做样的,回想了一下朱塞佩对他的叮嘱。然后依照那位顾问先生的意思,有礼而不失威严的,向那些角头们传达了和谈的结果。好在,那些人们也许是出于对朱塞佩的尊敬,也许是因为泽维尔紧张的时候看起来太过严肃,他们并没有提出什么令人匪夷所思的要求和异议。
泽维尔松了口气,竭尽全力的不去看朱塞佩的表情,他望向那些角头们,发现他们依旧在等候他的指示。泽维尔知道那位顾问先生绝对不会给他任何的帮助,于是他只好皱着眉头,回忆起若干年前唐巴罗内在年末时期的安排。这种艰难异常的回忆,使他的表情看起来更加高深莫测。
不过谢天谢地,这种回忆并非徒劳无功,泽维尔在最后还是想起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即便他不是确切的知道这件事情的意义,但是唐巴罗内每年都会将其认真的履行,因此他觉得自己也不能破例。
“给地盘里的家庭准备一些圣诞礼物,尤其是给孩子们的。没有他们的尊敬,我们将一事无成。”
泽维尔几乎是背诵了唐巴罗内的话语,而且说实在的,他之所以记得这句话的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唐巴罗内从未给过他圣诞礼物,这让他在心底里郁闷了很久。但泽维尔却怎么也没有想到的,这句话在说出的同时,就收获了那些角头们赞叹而又敬佩的神情。
那位小少爷感到有些欣喜,还有些受宠若惊,但他不能表露出太多的情绪,甚至不能开展一些无谓的话题。他就像一个演技拙劣的演员,只有在预设好的剧本下才能稳定发挥,而他此时也才渐渐理解了朱塞佩那副面具的好处。
而泽维尔所羡慕的对象,朱塞佩,用那副他所羡慕的面具,为会议作了结语。会议结束以后,朱塞佩命令卢卡收拾了桌上的酒杯与烟灰缸,然后把文件夹扔进了泽维尔的怀里,并且甩下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