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维尔情不自禁的,想着一些没有道理的事情。这位小少爷从心底里,为费尔南多,为这位可怜的老人感到惋惜。他想,假如唐巴罗内可以了解他的忠诚,重视他的能力,那么这位老人或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过着令人叹息的,相当凄惨的光景。费尔南多没能在最好的时间,去做最好的事情,这就是他一辈子悔恨的原因。
那位小少爷因此,在无可奈何的悲哀里,又产生了一点莫名其妙的庆幸。是朱塞佩,那位顾问先生,把他从堕落的泥沼里救赎,让他在人世的波涛里上浮。如果没有那些喋喋不休的说教,没有那些舍生忘死的付出,泽维尔此时此刻,应当还过着从前那样的,浑浑噩噩的日子,应当不能在马尔蒂尼的机枪下存活。
他感激那位顾问先生为他带来的一切,为他带来的所有幸与不幸。他感激那些权势交锋的灵光一闪,感激那些徘徊顾虑的愚蠢瞬间,他甚至感激那些让他坚强起来的挫败,那些撕咬拉扯他成长的痛彻心扉。只可惜,朱塞佩尚不明白这种好意,也尚不明白他心里的爱情。
泽维尔从前不会对此有任何想法,毕竟他已然和那位顾问先生论证过,这个毫无营养的话题。但是,从眼下看来,大多数的麻烦都结束了,大多数的工作也都有了新的规定。
而说到底,“大花园”也好,那些老派人物也好,都不会做出某种一时意气的行径。虽然他们实际上,还存在着一些埋怨,一些不可告人的私心。但那些都不重要了,当足够多的利益摆在面前的时候,没有人会拒绝金钱的诱惑,正如没有人会挑衅那位小少爷的权力。
他们都是聪明人,不会选择一些无聊的蠢行。
因此泽维尔再也不用担心来自“大花园”的威胁,不用把家族事务作为一些没有生产力的,情感的前提。他又产生了一点微妙的期许,希望被那位顾问先生了解自己的内心。
只是,事情究竟没有完全尘埃落定。那位小少爷看着不远处的,嘴里咬着雪茄烟的顾问先生,发觉他果然是一位相当奇妙的人物。如果泽维尔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在朱塞佩身边的那些老家伙里面,大多数的人,都被这位顾问先生用诸如“王八蛋”和“老不死”之类的称呼问候过多遍。多到泽维尔都可以记住他们的名字,以及他们所做出的,那些不可理喻而又令人糟心的蠢事。
可那位顾问先生本人,却如同没有发生任何事情那样,只是靠在沙发上和人聊得风生水起。朱塞佩的手里,拿着一杯已经见了底的白兰地,他一边架着腿,一边歪着脑袋讲一些相当无聊的笑话。如果不是他的金边眼镜,他的整洁的丝绸西装,泽维尔几乎以为朱塞佩也变成了一个老头子,或者说一个没品的老流氓。
泽维尔也不想这样看待自己的爱人,可是那位顾问先生的言行,已经完全脱离他斯文内敛的面具,转而直奔向某种歇斯底里的本性。他数落着马尔蒂尼在全面战争中的罪行,然后和那些老家伙们一起大骂萨尔瓦托,大骂同盟友军的置之不理。他甚至提到了乔瓦尼,那个倒霉的,已经下到地狱里去的角头。他说那是个可恶的恋童癖,而他们的对手马尔蒂尼,就根本没有一个好东西。
朱塞佩说到这里,恶狠狠的搁下酒杯,又和那些老古董们说起了唐巴罗内的善举。他几乎是在诚心诚意的,宣扬那位老人的美德,崇拜那位老人的言行。他说起了从前一些令人动容的事情,譬如唐巴罗内对他们的关照,譬如曾经同甘共苦的境遇。朱塞佩极少用这种声情并茂的,仿佛演说家似的语气,他的这种彻底剖白,让那些老人家们差点流下了眼泪。
可是泽维尔却不明白,那位顾问先生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他以为朱塞佩应当会选择维持某种表里不一的模样,说些虚伪而又冠冕堂皇话语。他不认为那位顾问先生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和这些老家伙们打好关系。毕竟,朱塞佩从来都是一位相当记仇的人物,并不会这样轻易的,放弃自己的底线与决心。
因此那位小少爷只好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朱塞佩的言行,并希望弄清楚这位顾问先生究竟怀有怎样的目的。他看见朱塞佩摘下了自己的金边眼镜,然后用一种令他异常不满的距离,和古斯塔沃交流着一些他无法听清的事情。泽维尔看着那位顾问先生的脸色,看着那双灰绿色眸子里的,某种轻柔至极的笑意。他觉得莫名其妙,甚至有些不可告人的嫉妒与怀疑。他想,如果朱塞佩也这样对他就好了,如果那位顾问先生也时常在他面前表现温柔就好了。虽然在他们那大多数时间都见不得光的相处里,朱塞佩不是没有体贴过,也不是没有展露过某种娇媚的神态。
是的,你没有听错,“娇媚”,那位小少爷固执的使用着这个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