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吾王活下来,便由他来处置你们,我不会提出任何意见。若吾王不幸因此伤病故,所有末羯贵族皆立础格鲁,末羯族民皆流放至长生沼,高于我刀柄的皆打黥印,我会请草原上所有的游歌者,将今天末羯的无耻故事写成一百首歌儿,在北漠所有角落唱上一百年,两百年,或者是五百年。”
英格里看着宋明晏,对方的声音从容温和,仿佛他此刻不是在对末羯下达审判,而是在东州的某个书斋里做着悠闲清谈:“请问末羯愿意接受么?”
男人嘴唇翕动:“……愿意。”
“我这样处理,没什么问题吧?”宋明晏朝戈别问道,老男人挑不出错儿,冷硬地丢出一句:“老子去找穆玛喇,让他准备地方收战俘。”
“我一会就来帮忙。”宋明晏扬声道。
“好了,把凶手交给我吧,”宋明晏笑着,“之后你们所有末羯人都可以开始为哲勒祈祷了。”
英格里的的腰又往下弓了,日光太炽烈,额头的涔涔汗水混进伤口里,又麻又疼。
不过片刻,凶手已经被带到了宋明晏的面前。
宋明晏看了一眼英格里,对方退到一旁向他做了一个自便的手势,宋明晏微笑致谢,他走过去没用多少力气就将那人死死压在地上,欺身而上掐住了那人满是胡茬的脸。这是一张咬着牙强自镇定的脸,他是个百长,或许是个千骑,是个郫小王又如何。这个人的拇指上并没有鹰型扳指,这个人没有饮过墨桑的血。他不是为了荣誉也不是为了尽忠,他只是一个卑劣的,下作的,寡廉鲜耻的偷袭者。
“我会杀死你,这是草原上的规矩,你接受吗?”宋明晏问他。
不会有人前来阻止,所有人都明白,金帐武士为王复仇,是最恰当不过的事。已知自己必死无疑的男人动弹不得,好似被恶灵缠身。他被五指拧压扭曲的面部艰难地蠕动,吐出了几个字:“让我……干脆点……”
宋明晏缓缓从背后抽了一支箭出来,握在手中,箭尖对准了男人惊惧的瞳孔。
男人听见了一声温柔极了的笑。
“不。”恶灵说。
一刹那,一道不似人的惨叫从草丛中炸开,之后一声比一声痛苦,夹杂着从叫骂,诅咒,哆嗦,到最后变成了呜咽的求饶。一只手从叶尖探出,湿淋淋地,带着殷红的腥气,上面已没了三个指头,他再也不用拉弓了——手的主人拼命伸向他的同族想要求救,然而他还没碰触到任何一名末羯人的鞋头,便很快地被一柄匕首钉穿手掌,拖了回去。
天气热得能将人蒸发,除了虫鸣外只有刀割的声音,所有的图戎人站着看着,所有的末羯人跪着听着。不知过了多久,那位金帐武士终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宋明晏唇边一圈猩红,是他方才撕裂了仇人喉管饮过血的证明,他拿指尖一抹,反而带出了一道更浓烈的红,他踢了一脚脚下的那堆东西——是的,这只能被称之为那堆“东西”,轻声道:“找个地方挂起来。”
“是。”太热了,热得英格里分不清自己落下的是冷汗还是热汗。
“那堆东西”被拖走了,末羯人没有任何抵抗地被驱赶着从宋明晏身边走过,宋明晏吮了一口手腕处残余的血渍,他一侧脸,正对上了帕德的视线。宋明晏皱了皱眉:“怎么了?还有什么事要收拾吗?”
帕德始终站在一旁,他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一句话。他知道,那种熟悉的违和感又回来了,和那时在边疆土城初见的宋明晏一模一样,和那晚营救哲勒时的宋明晏一模一样。眼前的这个人又像个没事人一样的说话,处理残局,他每一样事情都正确无比,送哲勒回帐,让玛鲁医治,自己来收尾后续,任何一个人来都不会比他处理得更好更正常了。马贼深吸了一口气。
可正常才是最大的不正常。
这绝不是冷静,是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