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纷纷亮起灯,窸窸窣窣摸索起来准备迎接一场恶仗。在门口站着,霜儿皱起眉头:“喊晋玮干嘛,还不如喊他阿母,晋老爷就是个摆设。每次母子大战就知道钻到里屋躲起来,不闻不问,以为装聋作哑就可以!”
另外一人说道:“晋老太婆这么彪悍,母老虎似的,府里上上下下老老小小还不就听她的。你见府里谁要拿主意去请示过晋老爷了?”
“这倒是。”我点头道,“不过这晋老爷的二太太是不是病着?鲜少看到她出过房。”
“二夫人性格太温,柔柔弱弱的哪里敌得过大夫人,为避免争端,或被伤及无辜,只有关门闭户躲起来了。其实二夫人生性懦弱,不过晋老爷当初就是看上她的温柔贤惠,也是,在这种彪悍的大婆的压力下,自然会被温顺的小女人吸引。只是我们很好奇他是怎么说服他那个恐怖的正妻接纳小妾的?”
与我们一同干活的婢女显露出八卦的神情:“我听说是晋老爷吃醉了,起了熊心豹子胆,敢情酒量是遗传!不过这才有了二房出的晋小少爷,特别懂事,祖上积德……”
“走走走别看了,回去睡觉,他喊一阵发发酒疯就走了。”还有一人招呼道。
回去躺在床上还没熄灯,门口突然响起敲门声。霜儿起身去开门,看见小少爷站在门外。递过一个篮子来,淡淡地道:“呐,昨天你说想吃的桂花糕。”
霜儿对着他又亲又抱,在他九岁的小脸上狂啄:“唉哟,爱死你了小少爷,整个晋府就你最有人情味儿,要是我瘦成曲颐殊那样我就嫁给你……”
晋灏别扭地躲开,一副小大人模样嫌弃地说:“看来这辈子是没有可能了。”又看向我,“殊姐姐,你可有想吃想要的东西?”
我笑着摇头:“你能经常来给霜儿带吃的东西就很好了,她半夜老是喊饿。”
他的娘亲比起大夫人,总是很关心我们这些下人,从晋灏就可以看出来,她教子有方,克己复礼,应是知书达礼的一个人,再加上下人说的温柔贤德,对她好感度拉满。
我好奇问道:“是谁教你这么做的,你母亲吗?”
他郑重其事地说:“娘常说,人生在世,总有不如意的时候,马有失蹄,人有失意。若是尽可能在别人遇到困境的时候帮一把,以后我们自己落到这种境地了,别人才不会冷眼旁观,摔倒了都没人来扶一把。”
又道:“颐殊姐姐,娘亲听说你原是小姐出身,要我特别问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们会尽力去办。还有一句话带给你:万事得成于忍,心志不毁于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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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因为常府设宴备礼的事,被安排出去采买。虽每次都有三四人同行,但还是借机将玦城街道布局熟悉了个遍,沿途的酒家,马厩,驿站,哪里人多,哪里人少,我都默默记下来,记在脑子里。常府宴席这天,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晋夫人只打算带一个婢子去,其他下人留在家中,我跪在二夫人面前,求她:“二夫人,我不能瞒您,确实,我有逃跑的打算,常府宴席,晋大人晋夫人不在府中,能请您帮忙引开管家好留出空门,无论能不能成功,我绝不会供出你。”
我说得笃定,迫切,义无反顾,她连忙扶我起来,答应帮忙:“这只是举手之劳,于我并没有多大难度,倒是你,此举冒险,前路坎坷,可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非常清楚,再在这里待一时半刻都是煎熬。
常府宴会那天,霜儿欢天喜地打扮规整,同晋老爷晋夫人上马车,两位主子倒是看起来心事重重,没她那么高兴,剩余的人都在门口把礼箱装上车。我看似心无旁骛地搬着箱子,脑中却是不断演练着逃生路线,手心尽是湿汗。
亥时后,府中渐渐落得个干净清静,我在门廊亲眼看见二夫人带着酒壶走进管家的屋子,因晋夫人没在,管家跟下人们聚在一块喝酒,她就不断地为他们送去。
片刻后没了声息,抓住时机翻过院墙,落上地面,一刻也不敢耽误,立即往南边去,只要出城门,坐上渡船,便就是回家的路。不难的,不难的,你看一点都不复杂。
大璩河道诸多,曲曲绕绕,众横交错,只要顺着河流,总能有一个分岔路口到南城,在船上,那便是千里江陵一日还,故里乡音在近前。
我现在虽是奴籍,之前相关的一切身份凭证都还在,出城时向门侯展示,没费多大力气就被放出去。剧烈的砰砰声跳跃在我耳边,心脏快要跳出胸腔,还有些恍惚,我不断问自己:我出来了吗,真的出来了吗。
河上许多客船聚在角落摇摇晃晃,船家坐在船头吹水,这个点一般没什么生意了,再晚就要收船。我刚过去,有人见生意来了便站起来:“姑娘去哪儿?”
听到我说的地方,笑容一下僵在脸上:“那可远了。”他对粗布麻衣面容丑陋的我怀疑,很合理,意思是我恐怕付不起钱。
但之前我攒下许多月的月钱,再加上掏家底当掉的首饰珠宝,应该能够。
我把包袱露出一个角,展示给他看,客人来就是财神爷,他们应当懂这个道理。
但见他向同伴们使了一个眼色,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以我超前卓越的危险感知能力,当即我就跑了。大不了绕到另一个河口再找船家就是,冒险登这万一是贼船出了意外得不偿失。
我是这么想的,河上那么多船家,总有愿意老实载客的,若有其他回南城的人,也能顺道搭个伴。在只有游船船舫上挂着灯笼的昏黄光影下,我终于发现一位白发老翁,独坐舟头。
我跟他说了目的地,也说了自己有钱,他客客气气同意,引我入船舱。但我下去之后才发现,那是一艘花船。除倒伏箱子上坐的几个衣衫不整的女人外,还有几个被捆缚得严严实实,或躺或跪,昏迷的没有动静,能动的嘴里塞着棉布拼命向我呜鸣流泪求救。
他跟那些人是一伙的。只瞬间脑子清晰得出这个结论。
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我狠狠推了他一把,趁他摔倒还没站起来之际,从楼梯跑上去,但船只已离岸太远,呼救也听不到。
老头从背后追上来,吐了一口唾沫:“妈的,这货品相不好,抢了钱弄死得了。”
他身旁帮他的人深以为然,一步一步慢慢逼近过来。
我可以跳船泅水,但他们常年生活在河边,能不会水性吗。为防止我逃脱告官,大概率会杀人灭口。至少我没有看到任何让我活着的必要。
在这关键时刻,突然有人悄无声息地站在了老者身后,只一刀,快速而又不留痕迹地抹掉了他的脖子,向我逼近那人感觉到异样,回头看时,同样死于刀下,未能幸免。
血溅到了我身上,我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眼时,那人站在我面前,年轻男子,是极凌厉的相貌。
他提着刀口染血的刀,说话语气轻快且松弛。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椎史,是负责看着你的。”
之前我总抱有一种侥幸,认为我逃掉就是逃掉了,尹辗不会拿我怎么样,我跟他既无前尘瓜葛,又无感情纠缠,他有什么必要逮着我不放,我这样平凡的人,不值得他放太多注意和精力在我身上。但今天——
我好像错了。
他并不需要放太多注意和精力,一点点,我就逃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