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曹社之谋(2 / 2)

隐殊 野菜汤面 2542 字 5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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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颐殊

    这是一个很难的事情。

    首先,接受自己以全新的身份开始并不难。陈玞、林洔、安篱都是这么过来的。有的身份只是短暂地利用了一下,这些人短暂地存在过。有的存在时间较长,生活的痕迹也较多。

    难的是从头开始。

    其次,无论何时都会有阻碍。这种阻碍像是行舟泛海船底下细小的波浪,看似不起眼,涌起一阵,接着一阵,每次都将船往后推出少许,一回头,离出发的岸边不远。

    逆风,逆流,倒退的路。

    矫枉必然过正,不过正则不能矫枉。纵使一切在倒退,也绝不能退回原来亡国的命运。君主天择,则天会降下启示。天再给一次机会,则君主不能犯相同的错误。

    龙床内伸出一只手掀开罗帐,皇帝缓缓坐起在床边,他不住咳嗽,方牒过来为他披上外衣。他手上拿着一张信纸,“帮朕看看这信上什么意思?”方牒膝弯一折跪在地上。

    “意思是,这个女人想杀朕,朕还不能处置,因为是上天的一道劫,上天给朕的考验,看朕是不是诚心悔过?”

    因百姓无粮米而亡,天就让土地暂时长不出粮食,看君主是否沉得住气;因君主穷兵黩武好大喜功而亡,天就让他国来挑衅,看君主是否能正确应对;依照她的逻辑,君主亡国的因素中有女人,那这个女人造成的伤害亦是鞭策,不能自省是君主心不定的表现。

    他能不能接受,会不会信——乃至自欺欺人,她都没有把握。

    “若我卑污邪?”

    谌晗回了这五个字。

    颐殊提笔蘸墨狠狠在纸上画了个大叉。

    他说,如果我就是要当个昏君如何呢?不如何,当然不如何。亡国之君哪有资格决定亡不亡国,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匹夫有资格决定。于是她回“君作匹夫罢之。”

    谌晗失笑,端详信纸,忽然想起问:“她还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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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灵山下有金缕蚕庄,因金缕蝉衣得名,全天下只有此一件。它问世之时,天下人无不为之惊叹,赞颂诗篇如羽毛飞入宫殿。可惜今年结出的第一批金缕蚕丝只够织把扇子,第二批才够做这件衣裳。簪儿问扇面要绣什么?颐殊想了想,说那就绣赤山峦蝴蝶。

    后得太后赏识,织造的绣娘应旨进宫。

    张琬弘手抚过蝉衣布料,眼中尽是爱恋之色。宫女宦官啧啧称赞不已,左一句太后万福齐天,右一句多衬娘娘的肤色。太后转向绣娘:“簪娘,你织这衣裳花了几天?”

    “回太后,半月有余。”陈簪规规矩矩答了,实则手心攥出汗。

    仅一件蝉衣,花了半月有余,太后赏赐陈氏,又特令三十名织房宫女跟她回蚕庄,赶制太后寿辰礼服。因为簪娘说那金缕蚕生活环境特殊,不能离开养殖的地方。

    宫女都知道蚕庄北面悬阁是蚕庄主人住的地方,门外有护院把守,去不得。

    八月,督事太监想讹蚕庄一笔,故意跟太后说进度缓慢,她们拖拖沓沓,怠惰得很!

    宫里便指派了一位颇有威望的嬷嬷来督工,不料很快就入了敌方阵营。宫里克扣她们的月钱,宫女聚集在蚕庄门外闹事。嬷嬷在最前头跟站在马车上的太监对骂,她从祖宗十八代问候到孙十八代,太监根本不敢下车,脚沾地一下都得被唾沫星子淹死。

    情势愈演愈烈,差点动起手来,几人正在推攘,簪儿回来了,中气十足地呵斥。几名宫女立即躲到她身后,簪娘簪娘地委屈哭诉,请她做主。

    太监跟嬷嬷同时眯菁起来,这儿他们最大的两个主子,居然压不住她。

    太监走到她面前,就要抬手一掌。

    悬阁,烛灯火光晃动。

    颐殊搁下笔,啧一声,转向暗处:“阿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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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打了宫里的人。”

    张琬弘将琉璃盏放在案上,往外推出少许,语气不耐,态度坚持。

    “母后就是看她不惯,故意派人去找事儿。”谌晗也很坚持。

    长庆宫冷落下来。水幕自屋檐而下,形成水柱雨帘,激起凉气。

    张琬弘气浮难定,端起茶盏,未喝又放下。最后索性摊开说道:“她兄长在战场牺牲立功不假,但你娶她有什么好处?她这年纪寻常已是妇人……”

    去宣读懿旨的小太监回来了,在太后面前畏畏缩缩。

    “她……她理都不理,没接就扔到地上了……”

    谌晗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不像张琬弘的大惊失色。

    太监忙又呈递上一件物品,“她说、她说这件东西您看了就不会生气了。”

    那是一本手札,放在瑶盘上,封面写着《备陈田亩总述》。

    先前的奏疏中提到,这次所编纂的总述总共十二册,四十八章,从第一章选种开始,至最后一章农事管理,详尽记录了每一个环节的要点。每一章不仅涵盖了理论知识,还附有实际操作的案例和图解,以供农户参考。如此详尽的编纂,旨在为百姓提供一部实用的农业宝典,以使田亩增收,换得国泰民安。

    谌晗从瑶盘上取下第一版书稿:“这就是我为什么不能杀她。”

    “元逸夫人遗作,她怎么会有?!”张琬弘似如梦初醒,惊道,“这是国宝,快快快,拿去藏书阁,不,找房佐、陈理几位大学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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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天,张琬弘召来房佐、陈理等人,向他们询问那本书稿真假性何如。

    几人面面相觑,垂袖在侧,就是不说话。太后阴云沉沉,陈理壮起胆子开口。

    “这本书稿,前面看似正常,理论学说都无可挑剔,后几章却好似暗藏玄机。初读是道胡言乱语,与前述脱节,可逻辑合理,条理清晰,非要解释,也能自圆其说。只是……”

    总述第一册,后边写道:有一片沃土,本可丰收,却因天降横祸,颗粒无收,耕者离散,满腔忠诚,徒劳无功。昔日花开锦绣,满园芬芳,然一夜秋风起,落英缤纷,盛景不再。若问因何凋零,只因根基不稳,愁云惨雾。

    耕者有其田,皆勤勤恳恳,忠心耕耘,但因一场雾,遭遇不测,未得善终。其忠勇之心,天地可鉴。繁花如美人,虽心怀绽放之志,却也因一场雨,自高墙陨落,坠入泥土。

    张琬弘手按在案边,身形摇晃不稳:“她跟先长公主什么关系?”

    前者她可以理解,尹辗牺牲在战场,她心怀不满,无可厚非。

    但是后者——从城墙上跳下去的只有一个,谌烟阳。

    几人垂首自藏,无人敢答。

    张琬弘几近昏厥。

    她的闺名被藏在这些文字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