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进道若踡(2 / 2)

隐殊 野菜汤面 2522 字 5个月前

    简落本来背对着他跟那些大臣慷慨激昂地辩论,忽而万籁俱寂。他转过身,朝向覃隐与弘太后,摘下狐狸面具,那面具之下是一张没人见过的脸,除开张灵诲以外。

    张灵诲早验明正身,他不可能是谌映。

    “什么?那你是要承认这天下有东西可以改变面容,达成一些见不得人的目的啰?”

    “无事。”覃隐翻出手臂弩箭,对准张琬弘侧脑。

    “今日诸位一个都出不去,一个秘密都带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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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尹辗在护城河边屠戮七百臣子,正是宫变之后。

    汛期涨水,人的尸骨顺着护城河的河流冲刷直下,等到汛期结束,百姓打鱼,都能在鱼肚子里吃出人的指甲,人的头发。各处鱼帛狐篝,弄得人心惶惶。

    先帝谌熵曾向尹辗道过冗官之厌,尹辗说这个好解决。后来官员冗余问题的确得到了有力的改善,可为官者全都变成了一类人,不敢主动作为,只求自保的这类人。长此以往,从结果来看并不有利,反而加剧了行政效率低下。

    “好!好!又一个尹辗!”陆均似被逼得走投无路,精神错乱,“你们都说是我的问题,那就是我的问题罢!怎么就那么相信尹家是忠君的铁血机器?他们何止是一把刀,是随时阉割朝堂,刺向我们的一把刀!一个个去巴结尹辗,像是条摇尾乞怜的狗,哦对,不止尹辗,你们有一套自己的办事机制,在这个体系中,全然不觉得怪。皇帝整治贪腐,为何要从远离玦城的地方办起,就是因为他明白动不了你们,不能动核心利益!”

    他说得嘶吼带喘息,像一只困兽,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摆到台面上,谁都别想体面。

    “官官相护,礼尚往来,见怪不怪。九品中正制,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官僚阶层和上升渠道也被垄断。做明君,是为了一件明君的表面霓裳,不过是治标不治本,掩人耳目,欺世盗名,避重就轻,避实就虚。改革……革的是某些人的命根子,从来没有真正实行过!”

    欺世盗名,的确,元逸夫人的功绩,成为他英明之誉的一块基石。

    元逸夫人的死,来得刚刚好。

    颐殊咽下莺桃果肉,捏着果梗,竟觉得有些酸苦之涩。

    子时夜,又有一批人到了。

    她听见身旁一阵靴履剑带声,苏惊带着几位副将军士踏入殿中。

    苏惊带的人不多,远不及张灵诲。他的大军驻扎在城外。此行回玦受到多方阻挠,一面是翟懿叛军,一面是朝廷内故意放出的假消息。但他并非来兴师问罪,亦或平息事态。

    他几步走到弘太后近旁,在皇帝坐过的位置落坐。那些寄望于他的到来能使事情有所好转的人都惊愕失色,瞠目结舌,表情难辨。覃隐都只是站着,他就直接坐在太后身旁。

    “陆大人,你是谏官,应该面谏皇帝,为何皇帝不在这里?”

    座下没有人回答。

    他入玦城,乃至入宫,都没有事先征求上意,否则会问皇帝为何不在?

    他才是真正的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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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均一直知道,他被摆在这个位置就是个标杆,就是块牌坊。他的作用就是使得一切好像名正言顺,体制没有不公,皇帝没有偏倚。在皇帝与百官的博弈之间,他缓冲了大部分伤害。

    他委顿在地,一蹶不振。他说了大逆不道的话,难逃一死,只求不牵连九族家人。忽而一只温和的手递到他面前,覃隐半弯着腰,同他尽量平视地对话:“你还要跪多久?”

    朝堂局势形成了一种微妙地平衡。上首端坐龙椅的苏惊,及被挟持的弘太后,即便没有任何剑或武器架在她头上,她也不敢轻举妄动。下首一边是张灵诲及简落,一边是走下玉阶的覃隐及刚刚被扶站起的陆均。一个形制严整的三角形。

    “朕原先没有这样的想法。”他自然而然地改了口,朝臣又是大惊失色。“覃相跟我说,朕一直心存幻想,对国家,对主君,对上位者抱有幻想。岂不知一个快亡的政权,非一己之力能够救回。还不如打破旧山河,迈步从头越。这江山家父打下来一半,我打下来一半,可从未想过拥有。这皇位家父守住一半,我守住一半,这回朕就想,朕为何坐不得?”

    “打破旧山河,迈步从头越。”他看向张灵诲,“想来翟懿叛变也是同样的想法,才会受张大人蛊惑,与张大人联手一起发动叛乱,攻上玦城罢?”

    张灵诲颊肌抽搐,辩解已经失去意义,他大喊“你血口喷人!”也改变不了任何现状。

    “谌晗这个混账,太子的时候是个浑玩意儿,做皇帝反倒不怎么浑了。有没有种可能,治国者国家兴亡,看得失天道,无能则国倾覆灭。无能者而国家未倾,失天道者,必有人得天道。谌熵在位时期,君主失天道,连年受天灾,遭天罚,百姓困苦,民不聊生。谌晗在位之前,与他父亲没有什么不同,众爱卿据我所知的大部分人,都对他不抱希望。可他在位之后,是什么改变了他?诸位可有想过?他继位以来,什么发生了变化?”

    答案是近臣,辅佐的人。覃隐垂目替陆均查看伤势的手一顿,抬眸。

    常道禀性难移。惟有日复一日地陪伴,日久月深地潜移默化,有可能达成。

    覃隐脑子里只有四个字:他有病吧。

    魏子缄顺着讲:“他最大的变化不是脾性,而是信人。是因得天道那人在君主身侧,才使君主回归天道。能有如此作为,是谁都不曾想到的。”

    简落冷齿笑道:“那你还不赶快还政于君?”

    “是朕不让他还政于君的。”苏惊道,“他敢还政,寡人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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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君既可以理解为谌晗,也可以理解为他自己。承认他是新君的人还未表态,但他敢这么做,必然私下打点好了。一人高呼陛下万岁,马上就有人顺水推舟,随波逐流人云亦云。

    篡位得来的皇帝,谁敢轻易承认。得位不正,坐也坐不稳。张灵诲指着他怒吼道:“弑君篡位者恶臭满名,万古唾弃,你想清楚了!”

    但苏惊不在乎,他的兵马包围玦城,还有覃隐手头的虎符可调动三军。就算虎符不在,他几万精兵壮马对抗三军,也未必没有胜算。他笑得舒朗:“张氏欺君,大不敬,九族当诛。”

    两侧禁军立即就要动手,简落冲出,三步并作两步冲上白玉石阶,拿起酒壶泼向苏惊的脸。

    苏惊本可以躲开,按他的实力绝对可以躲开,但他没有躲。

    面具脱落。简落看着她的脸怔忪不已。

    一句“逆贼崇任东”堵在嗓子口。

    黄夕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