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秦汉开始华夏先人就开始编制历法来指导农业生产,在汉代王充写下《论衡》的时候,就已经认识到日和月不过是挂在天上的两个星体罢了。
苏泽说要测日,李贽继续问道:“要怎么测?”
苏泽指着外面的一棵树说道:“测日影长度,卓吾先生,苏某可以计算出任何时刻的日影长度。”
李贽再次愣住了,测日影长度?可以算出任何一个时刻的日影长度?这才李贽听起来简直就和玄学差不多,这个也是能算出来的嘛?
“这和天星运行有什么关系?”
苏泽让方爱竹拿来纸笔说道:“那自然是有关系的了,卓吾先生请看,这是我们所生活的地球。”
苏泽在纸上花了一个球,继续说道:“这是黄道和赤道的交角。”
李贽点点头,他是博学多闻见称,明代虽然禁止百姓私习天文,但是士大夫偷偷研究天文的其实也不少,南京国子监更是有天文学的藏书。
黄赤交角就是古代天文学家计算出来的地球自转偏转角度。
接着苏泽画出一个更大的圆球说道:“这就是太阳。”
苏泽画出地球绕着太阳旋转的轨迹说道:
“地球环绕太阳公转,因为地球绕日而行,地日变化,夏近冬远,所以才有了四时变化。”
李贽点点头,这个也是他能理解的内容。
“而地球自转则产生昼夜变换。”
李贽再次点头,古代天文历书中也有这样的内容,先民编制历法的时候,就已经研究明白了这个道理了。
此时苏泽已经将图画好,他又在图的角落中花了一张小图。
“遮光为影,拿烛台举例子,若是在屋内立起一根烛台,再立一根柱子,是不是只要知道烛台和柱子的位置,已经柱子本身的高度,就能算出柱子的影子长度?”
苏泽画了一张图,李贽点头说道:“这就是求几嘛,这个我能理解。”
求几就是解几何题,对于李贽来说这也不是什么复杂的学问。
苏泽说道:“太阳是一个大大的烛台,日影就是因为阳光被东西遮挡住,同样那我在地球上立一根柱子,用求几的方法也能算出日影的长度,唯一的难处是地球自转是有偏角的,要求日影长度还需要知道所在地球的位置。”
苏泽在地球上画出柱子,又画出阳光照射成影的示意图,李贽惊呼道:“真的能算?能算日影,也就是说汝霖能算太阳的位置?”
李贽是极聪明的人,通过示意图他已经明白了日影长度的重要性,如果苏泽能够准确计算日影长度,就意味着他可以算出任何时刻太阳在空中的位置!
太阳能算,那其他星体的位置不是也都能算?如果是这个样子的话,那天体运行不过是一道复杂的几何题目,真的和人心无关了!
李贽指着院子外一棵枯死的挺拔树木说道:
“那就请汝霖算一下,那颗枯木一个时辰后日影的长度!”
苏泽点点头说道:“我还要先算此时的日影长度和枯木的高度。”
“请!”
方爱竹拿着尺盘,和苏泽一起测出了现在的树影长度和树的高度,他将所有的数据告诉苏泽之后,苏泽又拿出自己的航海手册,在海上的时候他已经确定了泉州的经纬度了。
现在这已经是一道高中地理学考试的题目难度了,已知高度、经纬度,现在的日影长度,求一个时辰后日影长度。
苏泽的数学已经达到了lv7,372/3000,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苏泽就算出了一个时辰后的日影长度。 他对着李贽说道:“卓吾先生,我已经算好了。”
李贽站在边上看着苏泽的演算,他看着苏泽写下他不认识的数学符号和公式,然后一步步的算出了结果,虽然看不懂过程,但是他大为震撼。
房间里沉默下来,李贽彻底迷茫了。
如果天星运行都是可以测算的,那还真的和人类意志没有任何关系。
他长期以来建立的世界观轰然倒塌,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和苏泽说的那样,有格物和致知两条成圣之路?
难道朱熹和王阳明真的都错了吗?
苏泽安静的等待时间来验证他的计算,他看着李贽要爆脑的样子,不由的暗暗露出笑容。
上一次和汪道昆交流之后,苏泽从《金瓶梅》中找到了“一道德”的野心,就一直在思考思想启蒙的问题。
从格物致知入手,将自然科学和人文科学分开,这是苏泽“一道德”的第一步。
从启蒙运动以来,西方科学的迅猛发展,其实就来源于“文理分班”,而标志性的就是《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这本书。
这本书对于自然科学界的影响,绝对不是简单的几个公式,牛顿之所以能成为近代最伟大的物理学家和数学家,是因为物理学家和数学家这个职业就是从他开始的。
如果用中华文明的说法,牛顿就是数圣和物圣。
在牛顿之前,自然科学和哲学是一体的,亚里士多德等古希腊的哲学家,同时也是科学家,他们研究现象,并且提出种种假说来解释这些现象,这时候自然科学还是一种思辨游戏,甚至可以是政治工具。
比如东西方都有的占星术,天体运行被认为是一种征兆,赋予了神秘学的含义。
从牛顿开始,机械唯物论正式成为自然科学的指导原理,和形而上学的哲学理论彻底分开。
机械唯物论只研究现象,从现象入手总结数学规律,从定量的方式研究自然现象,从牛顿开始西方科学界开始一轮持续几百年的迅猛发展。
科学家不需要和哲学家一样,思考难以观测和定量研究的意志、心理,而只需要对着实验结果进行归纳总结,对实验数据进行计算推导。
在机械唯物论发展到最巅峰的时期,科学家预言只要拥有无穷的算力,宇宙中就会出现一只拉普拉斯妖,祂能如同神灵一样知晓任何事情。
而“文理分科”的目的,是将中华文明千百年来杂糅在一起的“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分开,这等于是给“自然科学”松绑,让它没有任何负担的发展。
而和“自然科学”分开之后,“社会科学”也可以更专注于自身,而不是硬扯上自然科学现象来思考有什么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