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理积淤,打捞河沙,重新加固堤坝,这些工程量虽然比不上新修的工程量大,但是也需要每年花费人力物力维护。
在王朝初年,往往官府衙门的执行力比较强,相对也清廉高效,人力成本也没这么高,日常的维护还是能做到的。
但是随着王朝进入中后期,维修的人力资本变大,贪腐也变的严重了。
比如清淤这件事,原本可能只需要二十个人在河边干上一个月,就能完工,这事情在早期都没什么问题,只需要轮到徭役的自然会去做。
但是等到了现在,百姓都不愿意去服徭役了。
大户早就通过各种办法,比如缴纳免役钱,来逃避徭役的义务。
原本免役钱是富人交给官府,再由官府出钱招募穷人来当徭役,这政策原本是好的,甚至还能起到财富流通和调节的作用。
但是现在免役钱早就已经成了一个赋税,成了富户不愿意服徭役而交的特别税。
官府拿到了这笔钱之后,也不可能拿着这个钱去雇佣百姓,而是将原本需要在富人身上招的徭役数量摊派到了穷人头上。
结果就是有的地方抽丁服徭役,一年到头都没办法回家。
家里没有壮丁种地,土地就会荒芜,庄稼就会收成不足,更多的人都会想办法逃避徭役。
就算是招募了足够的人去服徭役了,往往也不会去做修河这种事情。
修河清淤,又看不到任何的成果,属于吃力不讨好,而且可能官员在任一辈子都得不到好处的事情。
原因很简单,清淤只是为了河水暴涨的时候不会泛滥,但是为官的任期之内也不一定会遇到河水暴涨的情况啊?
就算是遇到了情况,也不一定是清淤没做的问题啊?毕竟决堤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
大部分的官员,更愿意征发劳役去修路,去修城墙,去修建府县的衙门,或者干脆将这些民役当做自己的奴仆,让他们给自己打白工。
而大自然可不会和人讲什么政治,河床的淤泥堆积的越来越多,那么水位就越来越高,清理难度就越来越大,原本只是普通的暴雨,就会造成决堤。
后面的官员接手的烂摊子,也同样不愿意给前任擦屁股,这些问题只能一代一代的积累下来。
其实不仅仅是水利工程,一个县中的棘手事情哪件不是如此呢?
棘手的诉讼官司先压一压,说不定哪天本县就要调任走了。
反正相信后人的智慧,相信就完事了。
海瑞已经算是做的不错了,他拿来了淳安县的水文图,苏泽很快找到了几个重点地段,然后拉着海瑞到一个人少的地方说道:
“这位马府君,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海瑞皱着眉头,也清楚苏泽说的没错,只听到苏泽说道:
“最怕的就是他毁堤淹田,干脆用天灾逼迫百姓改稻为桑。”
这下子连海瑞都惊了,他看向苏泽,苏泽却说道:
“恩师,我觉得应该让淳安以抗倭的名义组织团练,一方面用来抢险加固河堤,另一方面也防止有小人闹出人祸来。”
海瑞点点头,对着苏泽说道:“练兵和水利,都是汝霖你擅长的,我委任伱在淳安县办团练。”
苏泽又说道:“刚刚那个带头对抗府衙的齐大我要了。”
“没问题!” 不得不说海瑞这样的清官,在民众中是很有威望的。
他提出要各村出人,组建团练的时候,淳安百姓纷纷响应。
苏泽很快就凑到了八十人的队伍,连夜苏泽就带着这些人巡视淳安县的河流,抢险加固薄弱的堤坝。
杭州知府马宁远返回了杭州府,心中是越想越气,这时候一个师爷对马宁远说道:
“府尊大人,光靠着劝说百姓改稻为桑是不行了啊。”
这个师爷姓邵,是著名的绍兴师爷,马宁远靠着他压制府衙胥吏,对他颇为倚仗。
对着邵师爷,马宁远叹气说道:“可是胡部堂不支持我,浙江卫所兵和新军我都调集不动,靠着衙役也没办法强行推动改稻为桑啊。”
邵师爷低声说道:“靠着胡部堂不行,靠着兵丁也不行,靠着老天爷呢?”
马宁远突然惊醒,死死的盯着邵师爷。
这位邵师爷说道:“若是河流决堤,淹没了田地,那百姓就是不改也要改了。”
马宁远足足愣了半天,这才说出了“毁堤淹田”这四个字。
邵师爷连忙捂住嘴说道:“此乃天灾,府尊大人可说不得!”
马宁远彻底犹豫了。
他一个举人,能做到杭州知府已经是高任了,但是他却还有向上的心思。
只是再往上走,就不是胡宗宪能够帮忙的了,而且胡宗宪对于改稻为桑颇为抵触,根本就不配合。
胡宗宪已经是浙直总督,兵部侍郎,朝廷的重臣了,他当然可以甩脸子不支持。
但是马宁远不行。
他不过是杭州知府,资历不深,出身又只是举人,受到进士官员的排挤,他手下除了海瑞之外,剩余的都是进士知县,他们对马宁远都不假颜色,所以杭州府的改稻为桑也推行不顺利。
马宁远要更进一步,自然要依靠严党更核心的人了。
马宁远憋了半天说道:“百姓愚钝,鼠目寸光,就知道在一亩三分田上种粮食,不能体会朝廷改稻为桑的好处。”
“我等这些朝廷的牧者,就要给他们做选择,给他们指方向,等到都种上了桑树,他们就知道朝廷改稻为桑的好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