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份则是草原上的情报,是俞大猷将俺达汗身死,黄台吉和三娘子上台执政,颁布禁酒令的消息,并且附上了如今草原局势的分析。
看完了这三份情报,苏泽看着儿子堆起来的骨牌,他轻轻推动骨牌,骨牌一片一片的倒下。
苏泽的儿子兴奋的哇哇大笑,而苏泽对着申时行说道:“骨牌已经倒下,接下来就要大明朝廷接招了。”
申时行明白苏泽的意思,他点头说道:“这一次明廷可要好好吃一壶了。”
此时的大明中书省,中书丞相张居正同样接到了这样的情报。
对于这样的变故,张居正是喜忧参半。
俺达汗身死,但是新上任的顺义王对大明很恭顺,甚至主动要求明廷册封。
但是顺义王禁绝了烈酒贸易,这又让张居正有些不满,九边贡市的商人们也联合向明廷提出了抗议,他们希望大明朝廷能让草原收回禁酒令。
如果放在以前,商人的请愿张居正是不会理睬的,但是现在已经不一样了。
九边烈酒商人也是专营的,他们都是从朝廷拿到专卖权才能生产销售烈酒的。
无论是榷卖烈酒专卖权,还是从烈酒商人手里收到的贡市税收,这都已经成为九边收入的大头。
这笔钱不仅仅能够用来供养九边的士兵,甚至还会被运送到京师的户部,补充明廷并不宽裕的户部府库。
甚至经过户部官员的测算,大明户部是无法接受这么一大笔钱的损失的。
张居正只能正视这些商人的需求,他命令礼部派出使者,一面前往草原册封新的蒙古可汗为顺义王,顺便也要向草原上施加压力,要求他们废除禁酒令。
对于这些烈酒商人追逐利益,将烈酒贩卖到草原上的行为,张居正内心也是反对的。
但是张居正是成熟的政治家,这种道德审判无法解决朝廷财政上的缺口,现在是大明朝廷需要这些烈酒工坊主和商人。
张居正有些忧虑,如今的朝廷正在变得越来越复杂。
曾经的大明朝廷,主要税收收入就是田税,户部的职能的就是确保每年征收的夏粮和秋粮二税能入库,剩余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和皇帝扯皮,想着去减少皇帝大兴土木的预算,拆东墙补西墙的维持朝廷的运转。
可是如今的户部,已经膨胀到了比其他五部都要庞大一倍的巨无霸部门。
大明朝廷的账本,已经复杂到了户部尚书自己都搞不清朝廷有多少收入,海量的物资在帝国内部调配运转,这还是明廷只占据了一半江山的情况下。
张居正突然有些羡慕苏泽,比起大明修修补补的财政体系,复杂到让自己都头疼的各种律令条例,以及连户部老吏都说不清楚到底有多少税在征收,东南的财政体制从建立开始,就被苏泽梳理的清晰明确。
张居正越发感觉到了财政的重要性,这也是当年苏泽能够以两省之地,如今席卷半个天下的重要原因。
草原的事情只能算是开胃菜,那朝鲜的事情就伤到了明廷的七寸了。
如今对朝鲜和倭国贸易,是明廷粮食和白银的重要来源。
特别是对倭贸易换取的白银,可以说是大明朝廷的生命线。
在没有纸币这些信用货币的年代,大明朝廷最大的问题是流通货币不足。
虽然出台了对东南的禁令,但是大明这边的工业能力依然和东南不能比,而且很多高端产品,也就是附加值比较高的商品,也只有东南才能生产。
比如火柴、比如肥皂、比如钟表,这些东西已经进入了日常生活中,很难通过一纸禁令就完全禁止这些东西进入明廷控制区。
张居正也清楚这一点,他只对大明能够生产的布匹、丝绸等商品,严格打击东南的走私贸易,对于那些北方无法生产的商品,张居正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样导致的货币外流,不是简单的改铸银元就能够解决的。 而且随着大明这边商品经济的发展,对于货币的需求也越来越大。
对倭国贸易获得白银,几乎关系到了大明财政的命脉。
只要能够不断的从倭国获得白银,如今大明岌岌可危的财政体系才能维持下去。
这是张居正得出的结论,也是户部报表上的事实。
这也是明廷为什么宁可推翻朝贡体系,在倭国要设立租界,也要对倭国贸易的原因。
相比这么两件事,安南对明廷的影响是最小了。
明廷本身就和安南没有经济上的往来,也不在乎安南的死活。
张居正突然意识到,如今的世界也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在他的老师徐阶的时代,朝廷第一位关注的是自身的问题,是抗倭,是到处的灾祸和叛乱,是内部的党争。
可是现在朝廷要关注的,是对各国的贸易和财政,是附近所有地区的政治平衡,是一张张对外贸易的报表。
在张居正看来,如今手下大部分官员都是不合格的,就和大明不合格的士兵一样,根本无法胜任自己的工作。
甚至这还要比军队落后还要棘手的事情,因为军队的落后还可以通过训练和武器来弥补,而官员的无能却不是短期能够提高的。
张居正越发的感觉到了,如今是和以往时代完全不同的变革之时。
历史的经验能够提供的帮助已经极其有限。
每一天都要面临新的问题和新的挑战。
而自己还要面临无数旧军阀和旧官僚的掣肘。
偏偏支持自己执政的,就是这些旧官僚和旧军阀,他无法和东南的苏泽那样,在一片空白上另起炉灶。
张居正想到了苏泽在《警世报》上对自己的评价:旧世界的修补匠。
张居正竟然觉得十分的正确。
而世界也在被贸易更加紧密的联系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