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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隐
端着水盆走出帐外,却见她站在外面,见到我,转身就要走,怪得很。
“站住。”走得那么快像是做什么坏事被抓住了。
她停在原地,手指不自觉地卷着衣角。
“我跟你一起回去。”这条路还挺长,居然一个人跑出来。
早晨,走出帐房,到炊火营帐中打一碗青稞面,来抢饭的士兵你推我攘,拥挤碰撞,直到高级将领到来,命纵列成队,威武的呵斥声中杂乱无章尽数消寂下来,变得井然有序。
那高级将士对我拱手行礼道:“多亏您老骨伤圣手,军心齐,士气盛。听闻昨夜一士兵恶疾复发,急唤您起来又忙活了大半夜,您真是辛苦。”
端着碗面不好回礼,“军爷言重,不敢当不敢当。”略微欠身离开。
怕面吹凉,赶到帐中,她起来了,抱着膝盖坐在榻上。把面放下,筷子放上,“来吃。”
看她半天没动,只好把面端到她手中,搅拌几下,再凉就得坨了。
她如雪般的皮肤与军营格格不入,她边吃着,我边拿过她的脚踝,把调好的麻叶汁涂在她的皮肤上,起初有轻微的刺痛,到现在她都能够忍受,习以为常。黄染后的皮肤变得粗糙,与山村妇人无异。她吃完放下碗,两只脚踝也涂抹完了,我说,“手。”
又把小臂交到我手中,帮她把袖子撸到肩头上去。
送她到特设的军师营帐,我便转身去了军医处。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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玦中来的消息送到这里就要迟滞半个月,偏朝中风云变化莫测,一日就有很大变故。如预期所想,谌晗没有在太子妃白事上做过多投入,不管是财物还是感情。规制按的标准规制,并未为彰显深情厚义额外加制,他连演戏都不奈。
打马送信的人来之后,我听他说完了半个月前的所有事。又将他带来的暗部属下亲信一页一页扔到火盆里烧了。那些未燃余的灰烬缭缭缠缠打着旋儿,白烟升至帐房上端,便再也飞不出去,烤得整个篷帐内暖乎乎的。
“公子,好多事情如您所料般发生了,但是您不在,确实错过了许多重头大戏。”他说。
“没事,让他们几成。”信纸烧到还剩一点边角,边角处写了易储二字。
他听我声音如此平静,知我不想多言,抱拳行礼道,“属下回城,公子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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叹息一声。回帐房看到她,正侧卧在榻上看书,前头刚打下一场胜仗,谌辛焕命全军休整,养精蓄锐。用兵之道所谓张中有弛,弛中有张,张弛有度,不宜紧锣密鼓开战。
我爬上床,从背后抱住她吻她的侧颈,她低头看书,娇声抱怨真烦人,别打扰她。她头也不抬,眼也未移,直到我说:“谌晗喜欢安静的。” 她愣神一瞬,疑惑道:“他不是喜欢荡的,长公主那样的?”
“玩弄狎亵喜欢的女人和真心实意喜欢的女人不一样,他可能会大手大脚地赏赐第一种女人,却唯独会掏心掏肺地对待第二种女人。”
“你怎么知道他喜欢安静的,哪种安静?”
盯着谌晗的眼梢说,太子只在故太子妃头七那天浅浅提到了一句,“若是她一直像她初见那天就好了。”此后再无别的言论有关孙氏。
宴席那天她托辞身体不适,不出木亭,她父亲逼她来的,我猜可能有那么些微宁诸的缘故——只是些微也罢——在其他女子兴奋雀跃四处探寻的时候,只有她在亭中安安静静。
再加上他意外地对我有兴趣,我自觉仙姿昳貌都不是关键,关键是静。最好安静如画,如那画中的仙女。他可能要的是静中再带有一点倔,否则真如他所说木头美人也没意思。
“画中仙……”她侧偏过头,发怔地盯着我,看了好久。
她应该有好多问题想追问,细致盘出所有细节。
她转过身,亲昵地勾住我的脖颈:“你是仙子,教教我怎么做仙子?”
“这有点难了,传授不来,与生俱来的气质。”顿了顿,“像你这样规矩坐不到两刻就懒散侧卧,摇曳生姿,顾盼生辉的,恐怕做不成仙子。”
“我是不是很媚俗,很低贱啊,男人喜欢高级一点的美,像你。”
头次听她这样说话,我笑了:“你分明是妖精,何来低贱媚俗?”
若说她没有情动,她可以一动不动,死鱼一般,我心软也就放过她。偏她会演,榻间演得像荡妇,平日里演得像清纯处子。
也可能她天生为此而生,即使在最讨厌我最不情愿的那些时候,也做不到完全不配合,毫无回应。身体反应让她不自觉地扭动,勾缠,搅得人欲仙欲死,欲罢不能,醉魂酥骨,流连忘返,体验一次叁月不知肉味。
“还有件事,”勾起她面上的发,别到耳后,“因孙氏正妃未到叁年就薨了,被朝臣指责是太子未好好善待,又起了废储奏章的折子,易储派与太子党开始新一轮纷争。圣上烦得不行,被逼下一道圣旨,说军伎出身那太子妖嫔蛊惑君心,为免将来误国,赐一杯毒酒。”
我是想延后几月再赐也行,反正她还在我这里,但是恨那军伎的其他侧室按耐不住。
她眼眸微沉,“我的命运只能跟那军伎一样。”
“你让谌辛焕指使太子装悲痛,借忧父皇疾患推迟选新太子妃,能拖到几时,不如我们早点回去。”我指下明显感觉到她僵了一瞬。
她以为瞒得天衣无缝,但以我对她的了解,只一瞬就猜到出计之人。
“谌辛焕跟你提的条件,如果我不来,你就不能来,他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担心我留在那里协助太子,现在我确实是看着朝中局势鞭长莫及,有心无力。”
“你怎么一点不生气?”她目光在我眼中逡巡,“反倒好平静。”
“这段时间跟我这般缠腻,委屈你了。”我说。
“你要在太子身边站稳脚跟,就得有所倚靠,这段时间正是找好靠山的好时机。”有一整张拟定的名单,名单上,“兵部尚书齐朔,工部侍郎唐冼,都是能用的人,齐朔若能将远房侄女送上去,张灵诲跟张巧兵都得对兵部尚书这位置死心。”
她突然咬我喉结,扯了襟扣掀开内衫似乎还想往下咬。
轻轻捏她下巴,“说正事呢。”
她讷讷地说,“我又不是仙子,谌晗不受安排,他肯定要自己选,选仙子。”
“这不是你需要担心的,我会帮你。还有,”这点很重要,“如果他禁锢你,你不想待了,我会把你弄出来,你一直有选择,我保证。”
她眼眸慑动,低下头,咬唇,说,“……我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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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帐房,谌辛焕正站在外面。 他抬头看着太阳的方向,微笑地对我说了一句,“年轻真好。”
我问他有什么事,他背着手跟我边走边谈,不断有兵士同我们打招呼问安,一声将军后面紧随着一声元老。正好我要去医帐看病,路上边用帕巾擦手边听他说。
“圣上当年让宁还珏在太子党争中站队,逼死叶家,满门清贵,全部殉节,夷叁族,俱五刑。可见他的手段之毒,心狠手辣,到今天依旧不断杀伐宗族,同室操戈,本王自诩正义之师依你看是否合适?”
“旗号合不合适一堂之言,合适的应是时机,不带兵打仗个十年恐怕难以服众,将士们也不会死心塌地跟着你造反。十年知道你是等不起的,朝中一系列安排可以加快这个进程。”
“我需要再快,譬如让太子暴毙,或者父子反目,逼宫退位。”
我停下看他,“你是看我心情好专程来提?”
“先生说笑,不心情好来提,难不成心情差时提?看在本王往日对你的情分上,希望先生能再为我谋划一番,将讨伐一事及早提上日程。”
到了医用营帐,他说您先忙,走了。我站在帐外站了好大一会儿。
他俩谁做天下之主我根本不在乎,难的是我若跟她立场敌对,此后不管我做什么在她看来都是别有用心,另有所图。就知道好日子不会持续多久,这段时光感觉都像是偷来的。
我叹口气,钻进帐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