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高一下半学期就第一次确诊重性抑郁,我在手机里全程陪着他去看医生,因为他不想我陪他过去。医生先给他开了一点药,单子上只写抑郁状态,让家属陪诊。
下一个星期一,他妈妈陪他去看医生,医生的单子写了:重度抑郁。他仍坚持要读书。但是他成绩滑落非常非常严重,在考场上会情绪崩溃。那段时间,我给他补课,才发现他落下的基础其实非常多。才知道,原来他高一忙着做广播站长、玩摄影和搞动漫社、主持人的时候,考试做弊。我后才知道,她妈妈在这期间也找到游鸿钰。据说她妈妈请游鸿钰给他做思想工作。
游鸿钰每天看着和他一样瞎玩,但其实学什么都快。象棋一了解规则就可以和教她的人打得畅快,印象里她高一高二成绩总是忽高忽低,但高三的时候成绩开始一直往上走,基础肯定非常扎实。”李青燃表情冷而麻木,“我知道,但是我没想到他也知道。他心情很低落的和我说,游鸿钰上课也睡觉,谈恋爱。他没有哪一次提到游鸿钰语气会那么低沉。我跟他说,你不要和别人比,你要和过去的自己比,每天进步一点点就可以。
但那时候其实我忽略了一件事情,就是,原来他一直在和游鸿钰竞争着什么。我是那时候才发现,高一之后,那些事情后,他俩明面上不来往,私下是来往的。他俩的关系比我想象的还深厚。之后他开始去校外,就着以前的摄影特长,搞摄影工作室……但与此同时,他的抑郁药药效越来越重,他很容易在课上打瞌睡。她妈妈又去找老师说情。他和我说,自己会尽量脱离药物。”
“高二时,我听说有人叫他‘一中应试教育的逃脱者’。”
李青燃闭了闭眼,表情木然,“那时候我们学校的环境……不说了,”他不想讨论这个话题,“我不知道他脱离药物是怎样一种脱离,自己戒断?医生指导?我不知道,关于他的病情,我有时甚至要从我们的女生朋友那里才能了解到。或许还是我态度还是做得不够好,表现得不够理解他……所以我不再敢擅自问他,怕他难过。”看邱叙要说话,无非是什么过多愧疚,但他愧疚吗,愧疚有什么用?能让人复活?李青燃仰头,眼皮抬起,看了会儿半空,才说,“我甚至想过,去找梁纾禾说点什么,让梁纾禾别和他吵架……真好舍不得,他俩应该直接分手,”他合了下眼皮,有点脆弱、苦恼,“他那时候他看起来真的很好,精神很好。然后高二下学期,第二次复发。”
“嗯,”李青燃非常“适时”地抬眼,看向邱叙,“边途还和我说过,第二次复发的话,终生复发的几率是百分之四十三。”
邱叙只好回,“他怎么知道这些。”
李青燃忽然露出一个好笑又苍凉的表情,“是啊,我问他怎么知道的。他说是游鸿钰给他整理的里的。我说,游鸿钰知道了?我心想,那就是我们再怎么保护他帮他突然请假跑去厕所呕吐、缺考找理由,都瞒不住了。我想说话,而他不及待和我分享,游鸿钰花了几大百在网上和一个什么中美联合培养的心理医生聊天,又去上了一个在美国哈佛还是剑桥出身的取向的医生和教授的英文课程。她练听力,翻译出的内容整理成给他,其中一条就是,第二次复发的话,终生复发的几率是百分之四十三。”
邱叙想问,她怎么突然就参与进来了。
但他觉得这句话不好。他还是需要维护一下小皇帝的风评的。她是某人某时刻的皇帝,也是他自己的小疯狗。
“交情那么好。”邱叙心理有点气,但是他嘴上说,“鸿钰是真的想帮助他。”
“哈。”
李青燃咧开嘴,面色苍白而无力。他额头出了汗,他用力呼吸,说话都在颤抖,“帮,什么帮助?到底什么才是对他好的帮助?他后期和我说他和游鸿钰……他就像那种信邪教的人一样……”
邱叙抬头,感了点兴趣。
游鸿钰登台了。
起因是,边途的母亲请她来劝一下边途。阿姨说,来给边途做一下心理工作别那么厌学,想开一点不用对自己要求太高。高中压力大是正常的,我们只要度过就好了。
但是在他替边途考察“游鸿钰能不能近边途身”时,听了她一个高中生那一万条助人为乐的事迹,他答应了——
当时是青燃的朋友开始问,游鸿钰家里做什么的?看着也不是做生意的。
开始说,不是,你知道游鸿钰和他们班主任关系好吗,看到游鸿钰旁边那个关系好的闺蜜吗,她们初中一个火箭班,中考分够咱们一中,但是志愿没填我们学校,临市特区一中呆了半学期不舒服,转校查得严,但是她就是和她班主任沟通好给那个女生转了进来。
说,不可能,游鸿钰看着这么傻,她班主任和她有点渊源吧。
说,渊源?那只有一件事了,火箭班和一个普通班篮球友谊赛最后搞成冲突,她这个当班长的没让班主任出面就解决了。
李青燃说,“原来这人的亲和力是这么来的。希望她能和边途彼此都好好聊聊。”
她也确实以一个爱学爱玩的好学生的模样和边途聊天谑牛,就像这两人最初朋友时的境遇一样,但是她一点都不感到厌烦。
边途和他们这些朋友聊天讲话看起来是正常的,但是高三那年,秋天还没来,边途就不穿那万年白净的短袖衬衫校服,开始和他们穿长袖运动服。
边途穿白衬衫的习惯初中就开始,初中就女孩子说他“穿白衬衫的白月光”,到高中时大家都不穿衬衫,因为夏天总是容易出汗,大家总觉得每天洗那件衬衫领子非常麻烦。哪怕是注意穿着的同学也不穿,因为他们习惯在一中火红的运动校服里穿一件自己喜欢的恤,以反抗当时军转干出身的校长“运动校服也要拉链也要到胸口正上方”的反人类指令为荣,在偶尔脱掉运动校服露出恤,甚至是别的高中的文化衫,是一中学生心照不宣的校内“有品位”。而路人一看是火红校服,说“是一中的呀!”的火红色校服,已经变为一中校内足够惹人心烦的存在。
“你的白衬衫呢?”
边途愣了愣,说,“啊,穿坏了。”
在李青燃终于逮到机会看到了他手肘。措不及防被那些发白的肉色刀口伤刺中。他问边途,“怎么回事?游鸿钰来之前你的状态都没那么差。她是不是给你说了什么暗示的话,你别信。”
边途平淡地像递给他一颗微苦的杏仁,说,“秋冬天嘛,可能情绪有点受影响。” 李青燃看着窗外,云层间忽显蓝光,是重山无声的闪电。
李青燃没有看天象或二十四节气的习惯,天边还像炎热夏末那周而复始阵雨的降临时刻,只是存疑地问,“秋天来了?”
边途皱了下眉,非常困惑地看他。解释道,“青燃,第一道是我滑的。游鸿钰发现了,问我疼不疼。
我说疼,她突然就拿起刀划自己一刀,我很难过,她问我难受吗,我说,难受。她很平静地和我说,我和你一样难受。
之后每次见面,她会检查我的身体,我自残几刀,她就在划同样的部位划几刀,她还会检查我的电脑,我搜索过什么自杀方法,她就去买材料和我一起自杀。”
李青燃觉得什么不对劲,边途又说,“梁纾禾现在是和我在一起,她对我很好,但总突然问我那些流言是怎么回事。我已经打算去和她们道歉了,我去看望她们,看望她们的近况,其实游鸿钰是第一个。是我让我妈妈打电话给游鸿钰来的,因为我只能和她说心里话了。我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和那些女生见面,游鸿钰我还知道怎么说这些事,其他人我更不知道如何去说。
然后,游鸿钰,她陪我去见人。她可以和那些女生聊天,我知道了她们都恨我,恨得具体样子。然后游鸿钰叫我别去关心那些仇恨和他们的痛苦,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一直活在罪感里的人只能活在书里和电影里。我们要活在真实生活中。”
自我价值混乱。需要依靠一个绝对的客观标准。
李青燃问,“她家旁边就是教堂,她为什么不带你去找基督告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