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最近很喜欢摄影吗?”他撇了撇嘴,随手把桌上的相册翻开,翻了几页之后停下,把自己的照片摘出来放到了最前面。
她就这么看着,没阻止。她在想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五条悟忽然说:“我知道哦。”
五条律子静静地看着倚靠在桌子旁的五条悟,时间总是会优待一些人,幸运的人,他已经十八岁,看起来没什么变化,还是有点孩子气,不是小孩的那种幼稚,只是有种——摇摇欲坠的不可靠感。双腿斜着交叉摆在一旁,总是很懒散,偶尔会让人分不清他说的话什么时候是认真的,什么时候是开玩笑。
就比如现在。
“姐姐其实很好猜,喜欢过什么我都知道,都不算秘密。”那种毫无负担的笑容,直白的目光——说起来有些好笑,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她已经接受了很多无法接受的现实,但听到他这么说的时候,还是会产生一点荒唐透顶的情绪。明明时间过去这么久,他们所发生过的一切,痛苦的,可悲的,疯狂的,都变成了感官中一瞬间飞逝而过的吉光片羽。当然,她的身体里依旧留有某些痕迹,但都已经过去了。
她顿了顿,问他,?“你知道?”
“我一直在看着,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们太亲近,分享过他人生里所有的时间,他们头顶升起的是同一轮太阳,她是他十五岁那年倒映出现在水面上唯一的一轮象征他一生好运的立侍月,他能看见并不奇怪,“你时不时会沉浸其中,忘记时间,”他用力地叹息,伸出手贴近她的脸颊,拂开垂落在脸颊旁边的长发,“即使这种感觉很短暂,几天,几个月,然后就被放下。”
“那叫什么喜欢,几天就忘了,叁分钟的热度。”
“我知道你为什么会放弃。”
“你知道?”她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滑稽,古怪,就像是听见了一个不好笑的笑话。
“家里是个很没意思的地方,顽固不化,全是一根筋的听话又不完全听话的傻瓜。姐姐和我本来就不应该留在那里。而且,姐姐——”他注视着她,和过去的每一天没有丝毫区别,用他那对危险的蓝眼睛,她沉静地安然地躺在那犹如幽海般的蓝色中,“我能够给姐姐的,比任何人都多,姐姐想要的,没有人能给,除了我。”
五条律子眼睛不可察觉地颤动了一下,随后飞快地垂下。
见她沉默,他问她:“在想什么?”
“在想以后的事情。”
“什么事情?喜欢的事情吗?”
“大概吧。”
“以后里面有我吗?”
她笑了,“当然。”
逸子是高桥家的女儿,她的阿姨高桥千里年少成名,二十岁获得太阳奖,以一种个性古怪但充满活力的形象活跃在摄影界,常以街头摄影师的形象出现在各种杂志上,作品侧重于展示‘自己眼中的世界’。律子见过她的作品,但第一次知道她是自己朋友的阿姨,参加摄影展时还有些奇怪的激动。
“为什么这么紧绷,筱原。”?她侧过头发现身侧站着的筱原市正直挺挺地站着,身体像根紧绷的弦,警惕得像是竖起了一身的刺。
筱原市偏了一下脑袋,“上班要有上班的态度。”
“但这里看起来没有危险。”
“说不好,如果有人从坟墓里爬出来的话。”
“好吧,也许让你陪我看这个是太无聊了。”
“倒也没有无聊。”筱原飞快地打量了一下五条律子的侧脸,她在看着墙上挂起的相片,这个以‘向着过去,向着以后’为名的摄影展展出的是多年前在兵库县发生的地震,断裂的马路倒塌的房屋,灰霾漫天的天空,还有幸存者,救援队。她们面前的照片是一支无名救援队留下的最后合照,角落介绍写了他们死伤数人,连名字都没留下。
“是我的错觉,还是,这个人跟你真的很像。”五条律子忽然抬起手指着救援队。
筱原沉默了片刻,在她的注视下,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那就是我。”
她看起来很惊讶。
“诅咒的暴动总伴随着天灾,咒术师出现在这里很正常。”
“那很危险。” “战争总是危险的。”
“所以……你的朋友去世了。”
筱原耸了耸肩膀,“差不多,这里就我活着。”
“……要不我们还是去别的地方吧。”她咬着下唇,推着筱原往旁边走。
“我是实用主义者,”筱原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在五条律子倍感关怀和同情的注视下,可能有点不太自在,因为这种注视从来都不属于咒术师,“感伤,后悔,愧疚,都没什么必要,这不会改变任何现状。”五条律子没有推动她,她们还站在那群无名的咒术师照片前,对着他们或冷漠,或揶揄的脸。
她抬起头说:“他们有名字,不过出于对官方的尊重,不被允许公开发表。”
五条律子下意识皱起了眉毛,“就算是咒术师内部也没有吗?”
“咒术师不被看见。”
“……就和诅咒一样。”
筱原笑了,“对,就和诅咒一样,我不当咒术师就是因为,那帮孙子把替他们卖命的家伙当成了诅咒,他们要用,他们要怕,他们要在没有危险的时候第一时间清除我们。”
五条律子这时重新抬起头看向照片,看向她眼睛里的世界,“咒术师明明都是人,但是这里留给我们的位置根本没有咒术师的死亡,好像诅咒存在的世界是孤立的,不可见的,眼睛看不见诅咒,相机只会留下一片阴影。”
“这里的照片,”筱原转过头看了一眼四面八方展示的照片,“拼凑起来,总有一个缝隙留给我们。”照片照出来的画面外,留下的是不为人知的另一种生活,静止的生活,没有前因后果,时间翻过去一页,就是一页。
五条律子沉默了片刻,随即说:“我们走吧。”
两人走向车子的途中,筱原忽然扶住了律子的肩膀,“看来保持警惕是对的。”
律子一惊,但身体的力气就在瞬间犹如退潮一般从四肢慢慢被抽了出去,只听见筱原在身边,“冒犯了,律子小姐,请不要乱动,”咒术,律子很快反应了过来,筱原市是一位从未展示过自己能力的咒术师,“领域展开——”
五条律子眼前彻底黑了下去。
“啊,筱原你为什么总这么不近人情。”在黑暗中,她听见了另一个人在开口,女人的声音,有些耳熟,紧随其后的是四面涌来的微弱呻吟,不同的人。
她依旧看不见筱原在哪儿,只知道肩膀上的手一直没有离开,“带着大批诅咒师跟在身后,这样很影响我的工作,九十九小姐。”
五条律子想起九十九由基,那个之前被筱原当作敌对势力的特级咒术师。
九十九由基的声音在不远处,语气听着很无奈,“没办法啦,他们从我入境开始就跟着,我也很困扰。”
“找人帮忙的方式有很多,你总是能找到最糟糕的那个。”
“意外啦,真的是意外。而且我才不是想找你帮忙,我只是过来叙旧,我们很久没见了诶,没想到你还没被开除。”
“托你的福,我的工作还能干一会儿。不过现在处理不好的话,就很难说了。”
“喂!”
黑暗中只剩下了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