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稷脸色有一丝丝难看。
他左手搁在桌上,指尖一下下甚有节奏地轻敲着桌面,一面慢条斯理地执着壶,给自己的杯子斟满了,然后砰啷一声将壶盖盖上。
师妹,叫得倒是亲热。
“我听说沈二爷对女儿管教得极严,他就一个宝贝女儿,平日里当眼珠子似的疼,虽说他们二奶奶不把你当外人,但终归是出于客套,少年男女老这么见面,总是不好的。你要是不想得罪他,我劝你还是少趁他不在的时候到他府上去。”
房昱觑他一眼:“你想到哪儿去了?我跟师妹顶多就是见面打个招呼。”说完又望着他:“你平日里不是最不耐烦这些礼教什么的吗?怎么眼下变得比我还老学究起来?难不成少年男女就连路上遇见见个面都算违了规矩?”
“瓜田李下的,当然不合适。”韩稷端着茶,一本正经,“你不如反过来想想,我这样素日并不十分讲究这些的人都觉得你的行为欠妥,可见你的想法有多不靠谱。再说了,听说沈家大姑娘如今正在议婚之时,你这样常在他府上出入,难免会让人瞎猜。”
房昱微顿,执杯睨他:“瞎猜什么?我身正又不怕影子斜。”
韩稷哼笑:“你倒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可人家姑娘的名声可赔不起。万一有人说你在寻机设法亲近人家姑娘怎么办?”
“荒唐!”房昱忍不住冷哼,“我岂是那种人?他们沈家的姑娘又岂是寻常人能随意见到的?”说完沉吟片刻,再横他一眼,没好气望着他道:“那照你这么说,我堂堂正正去寻沈师父学棋都是不能了?”
“学棋当然是能的。但又何必非得去沈家?”韩稷回望着他,“京师城内环境好的棋馆茶馆多的是,再不济上你们家也成。你房大公子口碑多好的一个人,何必非去沾惹这些是非?”
房昱闻言,倒是也静默下来。
韩稷说的也有他的道理,这大半年里他隔三差五地往沈家跑,一半是为学棋,一半却是为去见她。但说得容易,想要真正见个面却又何艰难。沈宓是端方的君子,从来不会在不合宜的地方招待他,而沈家二房与长房又隔着个正院为距离,就是想要离她近些,也十分不易。
他当然知道如今京城里的媒人几乎踏破了沈家的门槛,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房大奶奶他们不提起,他又怎好主动去说?于是只得动些小心思,让她得以知道他的心情,然而她那一凝眉,又使他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
这种时候,他去到沈家,又能做些什么呢?并不能跟她许诺什么,也无法请求她放弃别的选择。
或许,他是应该鼓起勇气跟父母亲提出求亲的想法了罢?
他对着茶壶沉吟了半晌,抬眼望韩稷道:“你说的有道理。听你的。”
韩稷目光停在他抖开的扇面上,不着痕迹地扬了唇。
然后抽出绢子擦了擦手,起身道:“我还有点事,先走了。我也十分仰慕沈二爷的人品和棋艺,改**若是约了他,记得告诉我一声儿,我跟你同去。”
房昱执扇与他一道往楼下走,说道:“沈师父极敬重好棋之人,我也常与他提起你的,你不是与先生也曾共过事么?你若是能去,他必然高兴不已……”
二人驾马在街口分了道,韩稷见得他径直往回府的方向走,便就勒马掉头往麒麟坊来。
房昱并非任人随意摆弄的傻子,他方才沉吟未语的那片刻间,必是有了什么主意。眼下沈雁准备怎么处理这事他还不知道,只能先见过她再说。
沈雁这几日都没出府,只除了去了趟顾家。
沈弋也没上二房来,听胭脂她们说她并没有去找过鲁振谦,而鲁振谦那日派了秋兰过来碰壁之后也没有再登门,这事目前兴许是搁浅了。不过沈弋接下来会怎么选择,沈雁着实算不到,她自认并不比沈弋聪明多少,所有事情都只能靠严密监控来防范。
她也让庞阿虎帮着去盯魏国公府,因为鄂氏与韩稷的紧张关系,她即使想请辛乙也不能不十分慎重。而近来因为魏国公不日就要回朝,韩家内外正忙得热火朝天,想要往颐风堂递话也并不很容易。而她接连派人上五军都督府去寻过韩稷两次,却很不巧地碰上他不在衙门里。
也不知道他近来跟鄂氏到底斗得怎么样了?
原先瞧着韩家面上一团和气,没想到私下里居然也有着这些纠葛。倘若她嫁了过去,面对鄂氏这样的婆婆,还有魏国公这样的公公,以及他们相互之间的关系,该如何自处呢?魏国公居然跟陈王妃有染,不知道这件事除了华钧成还有没有人知道。
最重要的是皇帝知不知道,他倘若知道,会对魏国公又会有什么样的态度?
还有,她究竟要不要把听得的这些事告诉韩稷? 于是这些日子,她竟是满脑子的官司。
而她未曾发觉的是,自己不知不觉中竟然已经顺应了韩稷扬言要娶她的这个可能。r1152